晨光初透窗纸,林昭立于案前,指尖抚过玉佩残角,其上裂痕如旧。昨夜宫墙之内,黑衣人收玉而去,步履沉稳,目光如锁。然此刻案头烛火已熄,灰烬微冷,唯有一纸策论铺展如阵。
他未言一语,提笔蘸墨,落下一字如凿:“权臣之祸,不在擅政,而在乱制。”
笔锋行至“裴元衡摄政三载,代批奏章凡四百七十三件,皆不录副、不交六部议复”,字字如钉,嵌入纸背。其后列浙东屯田案:原定拨银三十万两,实入官仓者不足十万,余皆经裴门吏员之手转入私账;再述岭南驿道工程,木料腐朽、石基松动,民夫累死者七十三人,而监工者乃裴党亲信崔璒,竟得升迁。
策论未及终篇,谢允自外而入,袍角带风,面色凝重。“子明,此论若呈于朝,必引雷霆反扑。”他立于案侧,目光扫过“结党营私、贪墨军资、阻塞言路”三罪纲目,眉头紧锁,“‘摄政干权’一节,恐触天子忌讳。”
林昭搁笔,抬眼:“昨夜那人取玉不杀,非仁慈,乃惧真相外泄。若我沉默,便是助其掩覆。”
谢允默然片刻,终点头:“然则需有据。”
林昭自案底取出三册文书:一为浙东盐案账本残页,上有裴府门客陆谦亲笔批注“款转东巷庄宅”;二为岭南驿道建材采买清单,墨迹与工部营缮司旧档相符;三为都察院三年前弹劾未果之案卷抄本,其中孟昭收受裴党馈赠田产事,证人供词尚存。
“非空言构陷,乃积证成章。”林昭将策论合卷,交于谢允手中,“请共校一字。”
二人逐条厘定,删去激语,唯留事实。至“嘉和帝晚年政令迟滞,凡边报军情,必先经相府幕僚删润,方得入奏”一句,谢允欲删,林昭止之:“此节必留。若连史实都不敢书,何谈清源?”
天未明,朝鼓已响。
紫宸殿前,百官列班。林昭立于御史台序列,袖中策论副本三份,分置御前、都察院案台、六科廊架。天子端坐龙椅,目光微垂,似未觉异。
礼毕,林昭出列,拱手:“臣有策论一篇,题为《论权臣乱政之源》,敢请宣读。”
殿中微哗。裴党老臣裴文渊当即斥道:“林昭!尔贬谪归来,未满三月,便越职言事,妄议前相,是欲乱朝纲乎?”
林昭不答,只向御座深揖:“此论非为私怨,乃为社稷计。若其中有一字虚妄,臣愿伏斧锧以谢天下。”
天子抬手,止议论。林昭展卷,声如钟磬:“昔孔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然今有权臣,生前煊赫,死后遗祸,岂止名不称哉?实乃蠹国之根,乱政之始!”
其声清越,殿内渐静。
“裴元衡居相位,结党营私。户部度支司郎中陆谦、兵部主事崔璒、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孟昭,皆其门生故吏,把持要职,上下其手。浙东屯田,国策安民之举,竟成敛财之途,百姓未得寸土,而裴氏庄田连阡陌。岭南驿道,本为通商便民,反用劣材,致塌桥伤民,死者无恤。”
他顿一顿,目光直视裴文渊:“此非一人之贪,乃一党之弊。结党以固权,贪墨以养私,阻言路以蔽君听——此三罪者,皆有实据。”
言罢,自袖中取出三份副本,一一呈上。
御前内侍接卷,转呈天子。都察院左都御史翻阅账本残页,面色渐变;六科给事中对照工部旧档,低声议论。
裴文渊怒极,厉声喝问:“区区几纸文书,便敢指摘宰辅?你有何凭据证明此乃裴相亲为?”
林昭坦然:“非我一人所证。浙东巡按王炌受贿供词,藏于按察司密档,编号辛卯三七;岭南民夫陈三等十七人联名诉状,现存于安民祠神龛夹层;工部营缮司原书吏赵成,今在刑部大狱,愿当庭作证。”
语毕,殿中再无人出声。
裴文渊张口欲言,忽见天子翻至策论末页,停于一句:“边疆军粮三载未增,而相府新园日费百金。”其下附工部修缮账目明细,列裴府花园扩建耗银四万八千两,远超亲王别院规制。
天子手指轻叩纸面,目光沉沉。
良久,开口:“林卿所陈,条理分明,事出有据。”
殿内屏息。
“着都察院会同刑部、大理寺,彻查裴元衡任内诸案,凡涉贪渎、结党、欺君者,一并究办。”
旨意落定,如雷贯耳。
林昭俯身谢恩,脊背挺直。
天子又道:“赐紫袍玉带一袭,以彰直言之节。”
内侍捧袍而出,紫光耀目。清流诸臣悄然对视,有人颔首,有人垂目。谢允立于阶下,唇角微动,终未出声。
退朝钟响,百官鱼贯而出。
林昭行至宫门,忽闻身后脚步停驻。回首,见一御史手持弹章,欲上未上,目光犹疑。其袖口露出半角文书,墨迹未干,似为联名劾表。
林昭未语,只将手中策论副本轻轻置于都察院案台,转身登车。
车轮启动,碾过青砖。天边云开,日光斜照宫门金钉,熠熠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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