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宫的死寂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愈发震耳欲聋的轰鸣。那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如同万千雷霆在地底翻滚，又似洪荒巨兽在深渊咆哮。空气中弥漫的能量已近乎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与滞涩感，墙壁上星辰刻图的流转速度快得肉眼难辨，幽蓝的萤光忽明忽暗，仿佛整个地宫都在某种巨大的力量下濒临极限。
辛诚、曹焱与仅存的三名东厂番子沿着唯一向下的主甬道狂奔。身后，镜宫方向传来连绵不绝的“咔嚓”碎裂声，显然那里的结构正在大规模崩塌。前方，炽热的气浪夹杂着刺鼻的硫磺与金属熔炼的气味扑面而来。
“快！地宫要塌了！”曹焱厉声催促，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清楚，若被埋在这龙脉深处的绝地，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辛诚一言不发，将“无想心域”催发到极致。此刻，视觉与听觉已被混乱的能量和巨响干扰，他完全凭借对地脉能量最终汇聚点的感知，以及那份对沈青棠生死攸关的解药的执着，在错综复杂、不断震颤的通道中指引方向。他的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过度透支心神推演，已让他内腑受创，但他脚步没有丝毫停滞。
终于，在撞破一道因震动而扭曲变形的金属巨门后，他们抵达了地宫的最深处。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风浪的曹焱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无比宏伟的球形空间，穹顶高悬，望不见顶。空间的中央，并非预想中的祭坛或宝座，而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暗红色能量漩涡！漩涡的核心深邃如渊，仿佛连接着九幽之地，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与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正是源自于此。无数道粗如儿臂的暗金色能量流，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从四面八方的墙壁、穹顶乃至地底汇入这漩涡之中，那正是被强行抽取、引导的龙脉地气！
漩涡周围，环绕着数十个悬浮的玉质平台，平台上刻满了比甬道和镜宫中更加复杂、古老的北冥星图。一些平台已经碎裂，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剩余的也在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解体。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漩涡正前方，那个最高的、也是唯一稳定的黑色石台。石台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宽大的、绣有暗色星辰纹路的黑袍，背对着众人，面对着那毁灭与创造并存的能量漩涡，仿佛在欣赏着某种绝美的景致。他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僵硬，一动不动。
“停下！”曹焱挥刀拦住欲要上前的手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空间。除了那黑袍人，再无其他守卫，这反常的寂静透着诡异。
辛诚的目光越过那黑袍人，死死盯住漩涡下方，靠近黑色石台基座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小巧的玉质案几，案几上，摆放着几样东西：一本散发着幽光的、非纸非帛的书籍（很可能是“幽灵账簿”的母本），几件奇特的法器，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玉盒表面，隐隐有与沈青棠体内“同心蛊”同源的阴寒气息透出！
解药！或者，至少是与解药密切相关之物！
“汝等，终是来了。”
一个平淡、毫无起伏，甚至带着几分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突兀地在轰鸣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声音的来源，正是那背对他们的黑袍人。
辛诚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上前一步，沉声道：“北冥归墟，窃取龙脉，制造‘天罚’，搅乱朝纲……阁下便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空心人’之首？”
那黑袍人并未回头，只是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似叹非叹的怪异声音：“主使？或许吧。名号，不过虚妄。尔等所见，即为真实，亦为虚妄。”
这话语透着玄虚与诡异。曹焱不耐，绣春刀直指黑袍人：“装神弄鬼！还不束手就擒！”
“擒我？”黑袍人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滞涩感。他慢慢转过身。
当看清他“脸”的瞬间，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股寒意。
那并非一张真正的人脸，而是一张光滑如镜、没有任何五官的银白色金属面具！面具反射着能量漩涡暗红的光芒，更添几分妖异。透过面具上应该是眼睛位置的孔洞，看到的并非眼球，而是两簇幽幽跳动的、如同鬼火般的碧绿光芒。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一名东厂番子声音发颤。
辛诚的心沉了下去。他的“无想心域”感知到，这黑袍“人”体内，并无正常人类的生机与气血流动，反而充斥着一股混乱、阴冷、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能量，其中……还夹杂着熟悉的蛊虫气息！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具被蛊虫和某种邪异能量驱动的——傀儡替身！
“果然……只是一具空壳。”辛诚低语，印证了之前的猜测。真正的“空心人”首领，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那傀儡替身似乎能感知到辛诚的话语，金属面具转向他，鬼火般的眸子跳动了一下：“辛诚……你的‘诚’，确实令人意外。可惜，道不同。”
他抬起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向那能量漩涡：“北冥归墟，乃伟大征程之始。旧秩序当覆灭，新纪元将临。尔等蝼蚁，安能阻挠？”
“疯子！”曹焱怒斥一声，不再犹豫，“拿下他！”
他与两名番子同时纵身扑上，刀光如匹练，直取傀儡替身。
那替身不闪不避，只是抬起的双手快速结了一个诡异的手印。霎时间，他身后那巨大的能量漩涡猛地一滞，随即分出一道暗红色的狂暴能量流，如同怒龙般扫向曹焱三人！
“小心！”辛诚疾呼。
曹焱修为最高，硬生生扭转身形，刀气暴涨，与那能量流悍然相撞！“轰！”巨响声中，曹焱被震得倒飞而回，嘴角溢血。另外两名番子则没那么幸运，被能量流边缘扫中，护体真气瞬间破碎，惨叫一声，如同断线风筝般撞在远处的墙壁上，生死不知。
仅仅一击，便几乎瓦解了他们的战力！
“哈哈哈哈……”傀儡替身发出扭曲的笑声，声音通过金属面具传出，更显刺耳，“龙脉之力，岂是凡躯可挡？”
辛诚没有去看曹焱，他的目光始终锁定那个玉盒。必须拿到它！地宫即将彻底崩塌，没有时间了！
他注意到，在傀儡替身调动能量攻击后，他身上的能量波动出现了一丝短暂的紊乱，那面具下的鬼火也黯淡了一瞬。操控如此庞大的力量，对这替身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
机会！
辛诚动了。他没有冲向傀儡替身，而是将李寻欢赠予的“清灵散”药粉猛地撒向身前，药粉化作一片淡淡的清辉，暂时隔绝了部分混乱能量的侵蚀。同时，他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内力，孤注一掷地灌注于双腿，施展出并不高明，却在此刻拼尽全力的轻功，如同扑火的飞蛾，径直冲向那个玉盒！
他的目标明确至极——解药！
“找死！”傀儡替身察觉到他的意图，金属面具转向他，鬼火怒燃。他再次抬手，试图引动能量漩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因受伤而半跪在地的曹焱，猛地将手中绣春刀当做标枪，灌注全身残余气力，朝着傀儡替身的后心狠狠掷去！“休想伤人！”
这一掷，凝聚了曹焱的决死意志，快如闪电！
傀儡替身不得不分神应对，反手一挥，一股气劲将绣春刀击偏。“铛！”绣春刀深深插入旁边的地面，刀柄剧烈颤动。
而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耽搁，辛诚已冲到了玉案之前！
他伸手抓向那个玉盒！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盒的瞬间，那傀儡替身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啸！他放弃了引动庞大能量，身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辛诚侧后方，戴着黑手套的手掌直拍辛诚后心！掌风凌厉，带着腐蚀性的阴寒气息！
辛诚此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心神又全部系于玉盒之上，根本无力闪躲这致命一击！
眼看辛诚就要毙于掌下——
“砰！”
一声闷响！一道身影踉跄着挡在了辛诚与那手掌之间，是曹焱！他在最后关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身体为辛诚挡下了这一掌！
“曹档头！”辛诚目眦欲裂。
曹焱口中喷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身体软软倒下，但他的手，却死死抱住了傀儡替身的手臂，嘶声道：“拿……东西……走！”
辛诚心中巨震，但此刻容不得半分犹豫！他一把抓起那个玉盒，看也不看塞入怀中，同时目光扫过玉案，只见那本“幽灵账簿”母本和旁边几页散落的、材质特殊的纸张，在剧烈的震动中已有一半滑落案几，即将坠入下方的黑暗深渊。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抓住了那几页即将坠落的纸张，入手冰凉，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和星图，其中一页的顶端，赫然写着四个令他心神剧震的古篆——“北冥归墟”！
就在这时，整个球形空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穹顶开始大面积坍塌，巨大的金属块和岩石如同雨点般砸落！中央那暗红色的能量漩涡失去了控制，疯狂地扭曲、膨胀，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哈哈哈哈……一同……归于归墟吧！”那傀儡替身发出最后疯狂的笑声，身体猛地爆开，化作一股浓郁的黑色雾气，瞬间被失控的能量漩涡吞噬。
自毁机关，启动了！
“走！”辛强忍着悲痛和眩晕，一把拉起奄奄一息的曹焱，将他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朝着来时记忆中相对稳固的一条裂缝通道亡命奔去。
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爆炸与崩塌。
巨石不断砸落在身边，灼热的气浪几乎将人烤焦。辛诚凭借着“无想心域”最后的本能预警，在绝境中寻找着那一线生机。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拖着曹焱，躲过一次次塌陷，冲过一道道火海，只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以及新鲜、冰冷的空气！
他用尽最后力气，带着曹焱猛地向外一跃！
“轰隆隆——！”
身后，整座山峦仿佛都向内塌陷了下去，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辛诚重重摔落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连吐了好几口鲜血，怀中的玉盒和那半页“北冥归墟”残卷硌得他生疼。他挣扎着回头望去，只见孝陵东侧的山体，已然面目全非，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冒着袅袅黑烟的陷坑。
地宫，彻底毁了。
他急忙看向身边的曹焱，曹焱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但胸膛尚有微弱起伏。
“曹档头！坚持住！”辛诚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保命丹药，塞入曹焱口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东厂番子在留守接应那人的带领下，终于赶到。看到现场的惨状和奄奄一息的曹焱，众人皆是骇然。
“快！送曹档头回城，找最好的大夫！”辛诚嘶哑着下令。
番子们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曹焱抬上马背，迅速离去。
辛诚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巨大的陷坑，身心俱疲，却无半分轻松。傀儡替身……北冥归墟计划……真正的空心人首领依旧隐匿……对手的强大与莫测，远超他的想象。
他颤抖着手，取出怀中那个冰凉的玉盒，打开。里面并非成品解药，而是一枚形状怪异、散发着浓郁蛊虫气息的暗红色卵状物，以及一张写着古老药方的绢布。
这并非根除之法，但或许是缓解沈青棠痛苦的希望。
他又看向那半页“北冥归墟”残卷，上面的文字和星图如同恶魔的低语，揭示着一个庞大而可怕的阴谋。
地宫之行，他们摧毁了一个重要的巢穴，挫败了敌人部分计划，抢到了关乎沈青棠性命的线索和半页机密。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曹焱生死未卜，而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晨曦微露，给那座巨大的城池镀上了一层浅金，但在辛诚眼中，那光芒之下，是更深沉的、涌动着的暗流。
“青棠……”他喃喃低语，将玉盒和残卷紧紧攥在手中，眼中虽布满血丝与疲惫，却重新燃起了不屈的火焰。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暂歇。而他和她，仍在这风暴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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