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苏州府,巡盐监察使临时衙署。
陈潇斜倚在铺着软缎的湘妃竹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听着心腹手下从西域千里迢迢传来的密报。当听到辛诚在赤焰寨前,以性命立下担保,最终识破埋伏、逆转危局,却为保护村民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时,他原本慵懒的神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先是微微错愕,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更是猛地从榻上坐起,用力一挥拳头,毫不掩饰地大喊了一声:
“欧耶——!”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面前垂手恭立的心腹手下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自家这位行事每每出人意表的主人。
“公子……您……为何发笑?”手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满心疑惑。那辛诚不是他们的对头吗?怎么对方逆境翻盘,公子反而如此开心?
陈潇脸上依旧洋溢着畅快的笑容,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他重新靠回榻上,手指轻轻敲击着玉佩,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兴奋光芒。
“为何笑?”陈潇笑道,“我笑那辛诚,果然没让我失望!好一个‘君子一诺’,好一个‘血溅五步’!身处绝境,失了那神异的‘无想心域’,竟还能凭借纯粹的意志和智计破局,甚至不惜以身挡刀,践行诺言!这份心性,这份担当,不愧是能在京城破我之局,让我那便宜‘世伯’刘希都不得不买他几分面子的人物!”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感慨:“我与他,只是理念不同,所求之道相异罢了。他信他那‘至诚之道’,我信我的‘格物致知’,‘人定胜天’。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这样的人。这世上,聪明人很多,但像他这般,能将‘诚’字刻进骨子里,融进行动中的人,太少,太少了。”
手下似懂非懂,又问道:“那他现在中毒昏迷,对我们岂不是更有利?”
“有利,当然有利!”陈潇眼中精光一闪,笑容变得深沉而充满算计,“他失了能力,已是折翼之鸟;如今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想要恢复,少说也得一两个月。这段时间,他困在西域那赤焰寨里,动弹不得,哪里还有精力来理会北疆可能因释空和尚那些话而掀起的波澜?渡难老和尚又闭关不出,无人助他。这岂不是天赐良机,让我能安心地将江南这盘棋,下完,下好?”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园林中精致的亭台楼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传令下去,按原计划,加快‘细盐’的铺开,但要做得更隐秘些。另外,那两位御史‘意外’身亡的后续手尾,处理干净。我要让这江南的盐,彻底‘乱’起来,乱到陛下不得不将更多的目光和权柄,放到我这里来!”
“是,公子!”手下领命,躬身退下。
陈潇独自立于窗前,嘴角噙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辛诚的意外重伤,为他扫清了一个潜在的干扰项,让他可以更加专注于江南的布局。他仿佛已经看到,那雪白的细盐,如何如同无形的蛛网,将这富庶的江南,乃至那高高在上的庙堂,一步步纳入他的影响之中。
……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湖广行省,武当山。
紫霄宫后的静室内,一代宗师张三丰正与弟子用着简单的斋饭。一名道童呈上一小碟雪白细腻的物事,恭敬道:“祖师,这是山下香客供奉的‘细盐’,说是江南来的稀罕物,口感极佳。”
张三丰鹤发童颜,目光随意地扫过那碟细盐,初时并未在意,但当他伸出筷子,蘸取少许放入口中时,那纯粹至极、毫无苦涩杂味的咸鲜感,让他持筷的手微微一顿。
他仔细品味了一下,又看了看那盐的质地,白如雪,细如沙,绝非当今任何官盐或土盐所能比拟。老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喃喃道:“此盐……剔透纯净,宛若天成,制法……闻所未闻。非鬼斧神工不能为也。” 他虽不理会俗务,但见识广博,立刻察觉到这细盐背后所代表的不凡技艺。
正当他思索间,道童又来禀报:“祖师,‘小李探花’李寻欢来访。”
“哦?寻欢来了?快请。”张三丰暂时放下对细盐的思虑。
不多时,一袭青衫、面容带着几分落拓与沧桑的李寻欢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造型别致的琉璃瓶。
“晚辈李寻欢,拜见张真人。”李寻欢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张三丰笑容和煦,目光落在李寻欢手中的瓶子上,“寻欢啊,你可是又寻到了什么好酒,来与老道分享?”
李寻欢笑了笑,将琉璃瓶放在桌上:“真人所料不差。此酒名为‘烈焰焚情’,乃一位……奇人所赠,滋味独特,晚辈特带来请真人品鉴。” 他并未提及陈潇之名。
他拔开瓶塞,那股浓郁复杂、带着果香、木香与烟熏气的独特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张三丰鼻翼微动,眼中讶色更浓。他接过李寻欢递来的透明酒杯(亦是陈潇所赠),看着那琥珀色的酒液,浅尝一口。
酒液入口的刹那,张三丰的眉头微微挑动。这酒的口感、风味、层次,与他平生所饮的任何一种酒都截然不同,仿佛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酿造体系,充满了“人为”精心设计和控制的痕迹,却又达到了浑然天成的境界。
先是那江南前所未见的“细盐”,如今又是这迥异于传统、技艺堪称鬼斧神工的“烈酒”……
张三丰放下酒杯,目光透过静室的窗户,望向云雾缭绕的远山,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修为通玄,冥冥中感知到,这两样看似微不足道的物品背后,似乎牵扯着某种巨大的、正在悄然变化的“势”,一种与他所认知的天地运行之理似是而非的“道”。
他沉默良久,最终缓缓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红尘万丈,各有其道。顺其自然吧。”
他选择了不插手。到了他这般境界,早已明白,强行干涉因果,未必是福。
李寻欢见张三丰如此,也未多言,只是陪着老真人静静饮了几杯。他心知张三丰定然察觉到了什么,但既然真人不愿涉足,他也不能强求。
辞别张三丰,下山途中,李寻欢回想起那奇特的“细盐”和“烈酒”,又想到江南盐案与两位御史之死,心中疑虑更深。陈潇此人,太过神秘,其所作所为,看似荒诞不羁,却又暗藏玄机。
“看来,这江南……我是非去不可了。”李寻欢握紧了手中的酒壶,眼中闪过一丝决意。他不能坐视朝局被莫名势力搅乱,也不能让可能的阴谋得逞。既然张真人选择顺其自然,那他李寻欢,便以手中飞刀,去量一量这江南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决定不再等待,独自秘密前往江南,彻查盐案,会一会那位神秘的陈潇,也看看那能产出如此奇盐与美酒的,究竟是怎样的“鬼斧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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