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谷边缘,临时找到的避风山洞内,火光在辛诚沉静的侧脸上跳跃,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黑袍人那“未来与当下”的问题,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每一次思索,都像是在原本坚定不移的道心上划开一道细微的裂痕。
“辛施主,可是仍在思虑那黑袍人之问?”释空的声音带着关切响起。他臂膀上的箭伤已简单包扎,此刻正盘坐在火堆旁,拨弄着柴火,发出噼啪的轻响。
辛诚没有抬头,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跃动的火焰,仿佛能从那变幻的光影中窥见答案。“大师,我不明白。坚守当下,珍视眼前,何错之有?若人人皆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将来而牺牲现在,这世间与修罗场何异?”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疲惫,失去“无想心域”的清晰推演,他只能依靠最本心的认知去判断,而这判断,却遭到了无情的否定。
释空沉吟片刻,他虽是方外之人,却也经历过尘世纷扰,更能体会辛诚此刻的挣扎。他缓声道:“阿弥陀佛。那施主之言,或许并非指摘施主之道有误,而是……时机不对,或视角不同。世间万法,有时看似南辕北辙,实则殊途同归。施主若暂且虚与委蛇,换个答案,先取得冰魄救治沈姑娘,亦是权宜之计,不失为一种‘诚’于救人之心。”
这是最务实的选择。先拿到救命的药材,之后再论其他。
然而,辛诚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看向释空,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更为清澈的坚定所取代。“不,大师。”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我为了得到冰魄,便说出违心之言,曲意迎合。那即便拿到了药,救下了青棠,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她?我之道,‘诚’之一字,首重于心。心若不诚,所得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
他顿了顿,仿佛在梳理自己的信念,又像是在对那离去的黑袍人隔空回应:“我认为我的选择没有错。若他的‘道’与我的‘道’不同,那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冰魄,我会再想办法,但绝不会以背离本心为代价。”
释空闻言,握着禅杖的手微微一紧,脸上露出一丝惭色。他垂下眼帘,低宣佛号:“阿弥陀佛……是贫僧着相了。贪着于救人速成之果,竟生出妄语欺心之念,犯了戒律,动摇了修行根本。多谢施主点醒。”他看向辛诚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敬佩。眼前这个年轻人,其心性之纯粹,意志之坚韧,远超他这修行多年的僧人。在生死攸关的诱惑面前,仍能坚守内心的“诚”,这等境界,何其难得。
就在洞内陷入一片带着几分悲壮与决然的沉默时,洞口的光线微微一暗,一道破空声袭来!
“小心!”释空反应极快,禅杖一横,便要格挡。
却见那物事并非暗器,而是一枚被薄冰包裹的小石子,“啪”地一声轻响,落在辛诚脚边。冰屑碎裂,里面露出一角折叠的羊皮纸。
辛诚与释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辛诚俯身拾起羊皮纸,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与那黑袍人的沙哑嗓音一般,带着一股冰冷的质感:
「六日后,子时,寒潭畔。再答。」
没有署名,没有更多解释。但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一道曙光,骤然照进了辛诚几乎陷入绝境的心田。
他紧紧攥着羊皮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机会,又来了!
“大师,六日后,我再去一趟。”辛诚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意。这一次,他依然不会改变自己的答案,但他要去问个明白,为何他的“道”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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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苑火药作。
一声沉闷如惊雷般的巨响,陡然划破了皇宫午后惯有的宁静!地面似乎都随之微微震动,远处一群栖息在树上的寒鸦被惊得扑棱棱飞起,发出刺耳的聒噪。
巨响的来源,是西苑一角临时划出的、戒备森严的场地。此刻,场地中央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一个特制的厚铁桶被炸得扭曲变形,旁边散落着焦黑的泥土和碎裂的砖石。
陈潇站在不远处,脸上沾了些许黑灰,却毫发无伤,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满意的光芒。他拍了拍手,对身边一脸惊魂未定的工部官员和几个被他亲自挑选来协助的工匠说道:“记录,配比三号,颗粒化处理,密闭空间引爆,威力约为旧式火药的三倍!成功了!”
他改良的火药,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这声巨响,便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这声象征着技术飞跃的巨响,听在某些人耳中,却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东厂提督府内,刘希正端着一杯雨前龙井,手指刚刚触及温热的杯壁,那声闷雷般的巨响便隐隐传来,他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泼了他一手,他却恍若未觉。
“什么声音?!”他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几乎是同时,曹焱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铁青,沉声道:“督主,是西苑!陈潇又在弄他那‘火药’!这次动静……非同小可!”
刘希缓缓放下茶杯,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渍,动作看似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抬起眼,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寒光四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彻骨的阴冷:“你也听到了……这岂是凡人手段?寻常火药,焉能有此等威势?此等异响,非雷非炮,分明是……妖法邪术!”
曹焱重重点头,他本就认定陈潇是邪祟,此刻更是深信不疑:“督主明鉴!此子不仅言语惑乱高僧,如今更是在这宫禁之内,行此骇人听闻之事!若任由其发展,下次炸开的,恐怕就不是铁桶,而是……陛下的寝宫了!”
“不能再等了!”刘希猛地一拍桌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此獠不除,国无宁日!曹焱,你立刻去准备,要最纯正的黑狗血,最好是自幼以精肉喂养、未曾杂交的乌蹄黑犬!再寻些至阳的朱砂、桃木符!”
曹焱心领神会,这是要用民间传说中克制邪祟的法子了!他抱拳道:“属下明白!只是……何时动手?在何处动手?需找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
刘希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盘算着:“他如今圣眷正浓,公然动手风险太大。需等他落单,或是离开皇宫之时……三日后,陛下拟在御苑设小宴,款待几位有功将领,陈潇想必也在邀请之列。宴后,他通常会步行回其在西华门外的临时居所……那段路,僻静无人……”
曹焱眼中寒光一闪:“属下明白了!三日后,御苑夜宴之后,便是替天行道,清除此邪祟之时!”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的杀意。在他们看来,这已不是权力斗争,而是正邪之战,关乎大明国运,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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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江南山谷,药庐之内。
沈青棠伏在案前,秀美的脸庞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与专注。她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寻常医书,而是几本纸张更为古老、内容也更为偏门诡异的典籍,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类似巫医笔记的手札。这些都是她苦苦恳求,张无忌才从尘封的库房中找出来给她的。
她必须找到治愈辛诚那“病”的方法。那本《离魂症臆解》只描述了症状与可怕的后果,却并未给出明确的治疗之方。她不死心,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翻阅所有可能相关的记载。
突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页泛黄的、绘制着奇异草药图案的笔记上定格。那笔记旁用古篆小字标注着药名与功效,其中一味名为“定魂枝”的药材,引起了她的注意。
「定魂枝,生于极阴之地,伴寒玉而生,形如枯槁,色黝黑,质坚如铁。取其芯,研磨入药,有安神定魄,稳固识海之奇效,尤对神魂受损、灵台动荡之症有续命回天之功……」
“安神定魄,稳固识海!”沈青棠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描述,不正对应了辛诚那因过度使用能力而导致的“神枯思竭”、“识海崩摧”之症吗?!
她强压下激动,继续往下看,寻找这“定魂枝”的更多信息,比如产地、如何采集等等。然而,笔记的后半部分却因年代久远,墨迹有些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断续的句子:
「……然此物……极为稀少……常与‘赤阳火芝’……相生相克……共用于……‘同心蛊’……解方之主药……」
赤阳火芝!
同心蛊解方之主药!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中了沈青棠!
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力气,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手中的笔记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双美眸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赤阳火芝……那是辛诚此刻正在西域,冒着生命危险,苦苦寻找的,用来解除她身上“同心蛊”的三味主药之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么巧?
治愈辛诚神魂之疾的关键药材“定魂枝”,竟然与救治她性命所需的“赤阳火芝”,存在着某种“相生相克”的紧密关联?甚至笔记暗示,它们可能用于同一个方子?
一个残酷至极的抉择,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心口。
如果……如果“定魂枝”与“赤阳火芝”的获取是矛盾的?或者,它们数量极其稀少,只够用于一人?
如果救治辛诚,就意味着她可能无法解除“同心蛊”,性命难保?
如果救治她自己,就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辛诚的神魂之疾恶化,最终走向“识海崩摧”的结局?
不……不能这样……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陈旧的书案上。她无力地蜷缩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药庐中回荡。
她想起了辛诚为了她,在皇史宬中据理力争;想起了他为了寻找药引,在西域失去能力,身受重伤;想起了他每一次看向她时,那清澈而坚定的眼神……
“辛诚……我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一边是爱人的性命与未来,一边是自己活下去的希望。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选择吗?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几乎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麻木。她缓缓抬起头,擦去脸上的泪痕,那双原本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眸,此刻却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重新捡起那本掉落在地的笔记,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目光再次落在“定魂枝”和“赤阳火芝”那几个字上。
无论如何,她必须知道得更清楚。她要知道,这两者之间,究竟是何关系?是否存在两全之法?
如果……如果真的只能选一个。
那么,她的答案,早已在心中。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朝着张无忌夫妇日常所在的竹楼走去。她的步伐有些虚浮,但背影却挺得笔直。
她要去问个明白。然后,做出她的选择。
一个或许会让她心如刀绞,却无愧于心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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