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城外。
红莲教义军如赤色的潮水，裹挟着烟尘与狂热的呐喊，向着平安县城的方向汹涌推进。
沈青阳端坐于一架由四名健壮教众抬着的简易步辇之上，灰色道袍纤尘不染，双目微阖，簇拥在他身边的，是数位身着同样道袍、神情肃穆的护法，以及几位负责统带不同方阵的头领。
突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从队伍最前方传来，一名负责前哨的骑手，面色煞白，汗如雨下，几乎是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冲到步辇前，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急迫而尖锐变形：
“报——！坛主！急报！急报啊！”
沈青阳的眼皮微微一动，缓缓睁开那双深不见底的细长眼眸，平静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斥候。
那斥候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坛主啊，大事不好！平安县城……破了！黄巾贼那个叫李炎的渠帅，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已经攻破了平安县城！县令王允之，也惨遭毒手被杀了！现在那城头……城头已经插上了黄巾的杏黄旗！”
“什么？！”
“不可能！”
“这才多久？！”
“县城里的守军是干什么吃的？！纸糊的吗？！”
斥候的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在沈青阳周围的护法和头领中炸开了锅！惊愕、难以置信、愤怒、懊悔的情绪在众人脸上交织变幻。
一位身材魁梧、脾气火爆的护法猛地踏前一步，须发皆张，怒喝道：“你这小子休要放屁！那平安县城墙高池深，就算守军再不济，也有两三千之众！他李炎不过是几千流民拼凑起来的草寇，怎么可能在短短半日之内就攻破城池？我看你定是贪生怕死，编造这等谎言来谎报军情！你可知谎报军情该当何罪！”他下意识地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另一位较为冷静的头领则眉头紧锁，喃喃道：“我们本以为他们就算能打下这城，最少也要两三天，必然会耗掉大半元气……这样我们正好坐收渔利。可如今看来，平安县的守军若真是如此废物，我们当初就该不惜一切代价，连夜强攻！现在可好，白白错失了这个良机，实在是可惜至极啊！”言语中充满了错失良机的懊恼。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等他们先去啃这块硬骨头！咱们自己上说不定早就拿下了！”
“这李炎……看来是真有点本事，不能小觑了他。能这么快破城，绝非一般草寇可比。”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城，要么是守军出了大纰漏，被那李炎抓住了破绽，要么就是这黄巾军……比我们想的要棘手得多！咱们得重新估量他们的实力了。”
众人议论纷纷，惊疑不定。
步辇之上，沈青阳的面色，在初闻消息的瞬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沉，如同晴空突现的阴霾。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冰冷的骨珠，指节微微发白。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他仿佛充耳不闻，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穿透烟尘，仿佛已经看到了远处那座插着杏黄旗的城池。
首义之功！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他费尽心机，以“弥勒降世”的神谕蛊惑人心，聚拢流民，壮大势力，为的就是在席卷三川郡的浪潮中，第一个攻陷州府县城，打响“红莲圣教”的赫赫威名，奠定自己“圣使”的无上地位，吸引更多信徒和力量来投。这“首义”的名分，代表着巨大的声望和号召力，是凝聚人心、号令群雄的基石！
然而现在，这份至关重要的“首义”之功，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巾贼渠帅李炎，在他沈青阳的大军眼皮底下，硬生生夺走了！
平安县，成了李炎的垫脚石，成就了黄巾军的名声！
这份憋屈，这份功亏一篑的挫败感，让沈青阳心中翻腾起冰冷的杀意。他几乎要立刻下令，全军压上，用红莲教五千教众的怒火，将那刚刚易主的城池连同里面该死的黄巾贼一起，碾成齑粉！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但这份杀意，很快被他强行压下。他终究不是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
身边的护法们还在争论不休，纷纷望向坛主。
“坛主！那李炎刚破城，立足未稳，而且必定伤亡惨重！城内那些刚刚投降的士兵，还有百姓，此刻人心惶惶，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应当立刻攻城，趁他病，要他命！夺回本应属于我们的城池和荣耀！让那李炎知道，咱们红莲圣教不是好惹的！”这是主战派，眼中燃烧着复仇和贪婪的火焰。
“不可！坛主三思啊！”另一位较为持重的护法急忙劝阻：
“那李炎能在如此短时间破城，绝非庸才！咱们虽然人多，但大多都是刚刚归附的流民，还未经受过大战的考验。若是强行攻城，就算最终能拿下城池，也必定是惨胜，到时候咱们的元气大伤，得不偿失啊！更遑论……”他压低了声音：
“黄巾军与我们，终究同是揭竿而起，反抗朝廷的‘义军’。若我们此时贸然攻城，与黄巾火并，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其他各路义军会如何看待我们红莲圣教？他们肯定会说我们不顾大局，自相残杀，让朝廷在一旁看笑话！一旦人心散了，这队伍可就不好带了，以后谁还愿意跟着咱们干？”
“是啊，坛主，朝廷的反扑大军随时可能降临。咱们要是在此地与黄巾拼个两败俱伤，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狗官？到时候朝廷大军一到，咱们可就危险了！还望坛主慎重考虑啊！”有人点出了最现实的威胁。
沈青阳沉默着。
众人的争论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每一个观点都切中要害。攻打，有趁虚而入的机会，能雪耻夺城，但代价可能是惨重的伤亡和难以挽回的政治名声损失，更可能为朝廷所乘。
不攻，眼睁睁看着李炎坐稳县城，享受首义红利，壮大实力，他沈青阳如何能甘心？红莲教的威信又将置于何地？
他捻动骨珠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螳螂捕蝉……”沈青阳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缓缓抬起手。周围嘈杂的争论声瞬间平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坛主那只抬起的手上，等待着他最终的决断。
沈青阳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急切、或忧虑的脸，最终定格在前方烟尘弥漫的道路尽头，那座被黄巾军占据的城池方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中军：
“传令，全军——”
“——继续向平安县城西门外，三里处，列阵！”
无论是战是和，也要先看看这李炎的成色，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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