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像春日溪流下的水草，悄无声息地蔓延，虽然细微，却已扎根。刘远洋依旧每日在稀粥和草药的陪伴下，于院墙边扮演着他那虚弱而温和的“解惑人”角色。他解答的问题开始超出蒙学范畴，有时是某个字的写法，有时是某句农谚的理解，他总能从记忆角落里搜刮出些看似牵强却又莫名贴合的比喻，让那些少年恍然大悟。
这天下午，来的只有王石头和狗娃两人。讲解完“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里“腾”和“结”的形象比喻后（刘远洋将其比作烧开水时蒸汽往上冒和冬天水缸边沿结的冰溜子），王石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开，而是扭捏了一下，从他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短褂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鸡蛋，个头不大，壳上还沾着一点新鲜的草屑和鸡粪痕迹。
王石头黝黑的脸庞有些发红，眼神躲闪，瓮声瓮气地把鸡蛋往矮墙里面一递：“远洋哥，这个……给你。”
刘远洋愣住了。他看着那枚还带着少年体温的鸡蛋，一时间竟忘了反应。鸡蛋在这个贫瘠的山村里，几乎是等同于货币的硬通货，是农家重要的油盐来源，寻常人家自己都舍不得吃，要攒起来换钱换物的。
狗娃在一旁小声帮腔：“石头从他家鸡窝里摸的，他娘不知道……远洋哥你伤了身子，这个……补补。”
王石头像是被说破了心事，耳朵根都红了，梗着脖子把鸡蛋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戳到刘远洋身上：“拿着！你……你帮我们认字，这……这是谢礼！”语气硬邦邦的，却掩不住那份笨拙的真诚。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刘远洋。有心酸，有感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这枚小小的、带着污迹的鸡蛋，其价值远超他前世轻易点开支付码买下的任何一顿外卖。它代表的，是这几个少年最朴素的感激，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凭借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知识”，获得的第一份实实在在的回报。
这不是施舍，是交换。是他用脑力劳动换来的，沉甸甸的报酬。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塞，没有虚伪地推辞。他知道，推辞反而会伤了这份心意。他伸出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的手，郑重地接过了那枚鸡蛋。蛋壳温润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生命的暖意。
“石头，狗娃，”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两个少年局促却明亮的眼睛，“谢谢你们。”
他没有说太多，但这句感谢发自肺腑。
王石头和狗娃见他收下，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
“那……远洋哥，我们走了！”王石头拉起狗娃，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脚步轻快地跑开了。
刘远洋握着那枚鸡蛋，在原地站了许久。夕阳的余晖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他低头看着掌心这枚小小的、椭圆形的物事，它朴素无华，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不仅仅是一枚鸡蛋。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并非完全无能为力，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方式（尽管这方式如此微不足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撬动了一丝现实的缝隙，换来了一点生存的资源。
它像黑暗中的一粒萤火，微弱，却真切地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步。
他小心翼翼地将鸡蛋揣进怀里，贴肉放着。那里，还放着那个装着十几枚铁钱的、轻飘飘的钱袋。
钱袋依旧干瘪，但怀里这枚鸡蛋，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知道，这条路走对了。至少，是一条可以尝试着走下去的路。
他转身，慢慢走回那间昏暗的屋子。刘小丫正在灶台前忙碌，准备着今晚依旧稀薄的菜粥。
“小丫，”刘远洋走到灶边，摊开手掌，露出那枚鸡蛋，“晚上……把这个煮了。”
刘小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枚鸡蛋，又看看哥哥，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最终却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接过鸡蛋，小心地放在一个干净的陶碗里。
当晚，破旧的木桌上，那碗照得见人影的野菜粥旁，多了一小碗金灿灿、嫩滑滑的蒸蛋羹。刘远洋和刘小丫分食了它。蛋羹入口嫩滑，带着浓郁的香气，是刘远洋来到这个世界后，尝到的第一口真正称得上“营养”和“美味”的食物。
胃里是暖的，心里，也仿佛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前路依旧迷茫，生存的压力依旧如山。但有了这第一枚鸡蛋，刘远洋觉得，自己似乎又多了一分，走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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