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钦差南来,山雨欲来
春寒料峭,北境的风仍裹着残雪碎粒,像钝刀般刮过冻得发硬的荒原。地表的积雪未消,在灰蒙天幕下泛着惨淡的白光,唯有一队人马自南而来,旌旗在风中猎猎展开 —— 金线云纹绣出的 “钦” 字,在铅灰色的背景里刺得人眼生疼,仿佛一块从天庭坠落的令牌,沉甸甸压在这片曾被帝国遗忘的流放之地上空。
为首的车驾碾过冻土,车轮轧碎冰层的脆响 “咔嚓” 不断,像极了朝堂上那些无声的倾轧。车帘缝隙里,御史大夫李纲的侧脸映着车外的冷光,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瘦如竹,眉峰却锐利得能劈开寒风。车窗外掠过的,是连草芽都不愿扎根的荒滩,可再往北行,地平线上竟渐渐浮出规整的轮廓 —— 那是黑山坳的水轮,在风中缓慢转动,木叶片上还沾着未化的雪,却已透出几分生机。
“大人,前方便是黑山坳地界了。” 车夫的声音被风刮得发颤。李纲掀开车帘,一股混杂着铁锈、炭火与麦苗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眯眼望去,远处田垄如墨线勾勒的棋盘,新播的麦苗顶破薄雪,冒出星星点点的嫩绿;几条碎石铺就的道路纵横其间,排水沟渠里的积雪正顺着坡度消融,连路面的车辙都规整得像是用尺量过。
消息早已由山鹰部的斥候快马传回。黑山坳的议事堂内,火炉中炭火泛着橘红微光,映得梁上悬着的《北境地形图》愈发清晰。窗棂外,几株耐寒的松柏顶着积雪,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偶尔有雪块从枝头坠落,“簌簌” 落在阶前,却惊不散堂内凝重的气氛。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赵铁柱一掌拍在桌上,茶盏里的茶水溅出,落在铺着粗布的桌面上,晕开深色的痕。他粗声粗气地吼道,目光扫过窗外 —— 工坊的方向传来规律的锻打声,“砰砰” 的节奏像黑山坳跳动的心脏,可在他眼里,这平静下藏着的,是朝廷要摘走胜利果实的野心。
萧月瑶指尖轻捻茶盏边缘,目光落在窗台上凝结的冰花上。冰花纹路繁复如蛛网,像极了三皇子布下的局。“不止是收权。” 她声音清冷,如窗外的寒风,“三皇子派钦差来,是想借‘宣慰’之名,探我们的底。若我们低头,他便会像融雪般,慢慢浸吞我们的根基;若我们反抗,这冰花般的局,就会瞬间化作利刃。”
张猛瓮声瓮气地问,大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短铳上 —— 铳身泛着冷光,是林烨用新炼的精钢打造的,比旧刀更沉,也更具威慑力。“那咱们就这么认了?真要跪着接旨?” 他的话刚落,窗外恰好掠过一阵强风,吹得窗棂 “吱呀” 作响,像是在附和他的不甘。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林烨身上。他指尖轻叩桌面,节奏沉稳得像精准的钟摆,目光却透过窗缝,望向远处正在操练的护卫队 —— 他们踩着积雪,步伐整齐,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却没有半分懈怠。良久,林烨抬眼,目光如炬,穿透堂内的沉闷:“我们守着这片土地,护着这里的百姓,不是为了再跪回去。若连站直的尊严都没了,这水轮、这工坊、这新种的麦苗,又有什么意义?”
三日后,钦差仪仗抵达黑山坳外十里。晨雾尚未散尽,如轻纱般裹着荒原,唯有一队骑兵自雾中疾驰而出 —— 玄铁轻甲在微光下泛着冷光,马蹄踏在冻土上,整齐得像一块移动的铁板,将雾层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为首的孙小树勒住马,腰悬短铳,目光如电。他身后的骑兵们列成方阵,手中 “惊雷” 火枪的枪管,在雾中泛着精钢特有的冷芒,枪口朝着远方,仿佛能穿透这层薄雾,直抵人心。“黑山坳孙小树,奉命迎钦差大人入城。” 他的声音穿透晨雾,没有谄媚,只有军人的肃杀。
车驾里的李纲眉头微蹙,掀开车帘的手顿了顿。晨雾渐散,他看清了道路两侧的景象:排水沟渠里的雪水正顺着坡度流淌,渠边栽着的小树苗用草绳裹着树干,虽未发芽,却透着精心照料的痕迹;几个农人扛着锄头走过,穿着整洁的粗布衣裳,见了仪仗队不仅不躲,反而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 —— 他们眼中没有对朝廷的敬畏,只有对陌生人的审视。
“这哪里是流放之地……” 李纲喃喃自语,目光扫过远处的工坊。工坊的烟囱里冒着淡淡的青烟,与晨雾交融,水力锻锤的 “砰砰” 声规律而有力,几个孩童在工坊外追逐嬉戏,手里拿着用木片做的小水车,车轮转动时,发出 “哗啦啦” 的轻响,像极了生命苏醒的声音。
行至村口,李纲彻底怔住。原来的土坯墙早已被替换成棱堡式城门,青黑色的夯土墙上,还留着冬日冻裂的细纹,却更显坚固。高墙厚垒,箭楼林立,墙头上的积雪尚未清扫,却整齐排列着数十杆 “惊雷” 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远方,与天边的阴云相映,透着令人心悸的威慑。
演武场上,积雪被踩成紧实的冰壳,一队士兵正在操练。他们列成整齐的方阵,随着号令变换阵型,装填、瞄准、击发的动作如出一辙。“砰!砰!砰!” 三段轮射的爆响连成一片,硝烟升腾而起,在晨风中散开,带着硫磺的刺鼻气息。李纲曾随军出征,他清楚地记得,边军的火铳从未有过这般整齐的威力 —— 这不是演戏,是能在战场上撕开敌阵的实战之力。
议事堂已扩建过,飞檐斗拱透着庄重,梁柱上还留着新刻的木纹,未加修饰,却更显质朴。堂外的庭院里,几株红梅开得正盛,花瓣上沾着雪,在冷风中傲然挺立。林烨立于堂前,未穿官服,未戴冠冕,只着一袭深青长袍,腰束牛皮革带,见了李纲,只是抱拳行礼:“御史大人远道而来,黑山坳上下,敬迎圣恩。”
他没有跪。红梅的暗香顺着门缝飘进来,混着堂内的炭火气息,竟生出几分刚柔并济的意味。
李纲展开圣旨,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在堂内回荡,与窗外的风声交织。旨意宣读完毕,堂内一片寂静,唯有炭火 “噼啪” 作响,火星偶尔溅起,落在地面的粗布上,瞬间熄灭。
林烨上前一步,目光掠过堂外的红梅,神色平静:“臣林烨,谢陛下隆恩。只是北境的雪还没化透,蛮族的斥候还在边境游荡,若臣此时入京,恐这刚冒芽的麦苗,会再遭践踏。” 他的话如叙家常,却字字如铁,拒意分明。
堂下,赵铁柱手按刀柄,指节泛白;萧月瑶目光扫过李纲的随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 那里藏着一枚山鹰部的哨子,若有异动,可即刻传信;孙小树眼中寒光一闪,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短铳;张猛则冷笑一声,声音如闷雷,震得窗棂上的冰花微微颤动:“我们首领守着的,不是自己的官帽,是这满坳的百姓!”
李纲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堂外的红梅上。那花顶着雪,却开得热烈,像极了黑山坳的人。他没有怒斥,只是深深看了林烨一眼,沉声道:“本官会将北境的‘雪’与‘苗’,如实奏明陛下。”
钦差仪仗南返时,天又开始飘起细雪。雪花落在车驾的旌旗上,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将 “钦” 字晕得模糊。李纲坐在车中,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黑山坳 —— 棱堡的轮廓在雪中若隐若现,工坊的烟囱仍冒着青烟,像一根不屈的脊梁,撑着这片北境的天。
“大人,林烨抗旨,当奏请讨伐!” 随行书吏的声音打破寂静。
李纲摇头,目光落在车窗上凝结的雪水:“讨伐?你可知他那惊雷队,能在雪地里列阵齐射?你可知他的工坊,能在冻土上炼出精钢?你可知这里的百姓,愿跟着他在雪地里死守?”
书吏语塞。雪越下越大,车辙很快被覆盖,仿佛这支仪仗从未来过。李纲取出纸笔,在奏章上写下:“北境林烨,治下如松柏耐寒,民心如冻土扎根,兵甲如精钢淬火……” 写完,他将奏章封入密匣,命快马加急送往京都。密匣合上的瞬间,窗外的雪恰好落在匣面上,融化成水,像是为这份警讯,添了一抹北境的寒凉。
钦差远去,黑山坳的雪仍在下。林烨立于城楼,望着南去的烟尘被雪吞没,指尖拂过城垛上的积雪 —— 雪很凉,却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孙小树走上前来,披风上沾着雪粒,声音低沉:“先生,这雪一化,朝廷的兵,恐怕就离了。”
“雪化了,麦苗就会长得更快。” 林烨轻笑,目光扫过城下 —— 护卫队仍在雪中操练,步伐未乱;工坊的水力锻锤仍在轰鸣,未曾停歇;农人们披着蓑衣,在田里查看麦苗,动作细致。“传令下去,惊雷队三班轮值,枪口要像这雪后的寒锋;格物院加快研发,十日之内,我要看到‘雷火炮’的样品;商务司改用暗市,别让朝廷的‘雪’,压断我们的物资线;山鹰部盯紧边境,蛮族的蹄声,可能比朝廷的兵车来得更早。”
他顿了顿,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告诉所有人,这雪不是结束,是开始。我们要守的,不只是黑山坳的墙,是这北境的春。”
雪越下越密,黑山坳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如星辰般缀在雪夜里,映得城墙与棱堡愈发坚固。远处的荒原上,狼嚎隐隐传来,与风雪的呼啸交织,似在预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黑山坳的人,正顶着雪,握着钢,等着春。
(第三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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