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庄后堂,“这孩子是……?”杨立秋看着大眼睛小姑娘欢快的背影,不禁好奇问道。
“说来话长,等有时间再跟你慢慢说。”陆伯轩迫不及待想听听立秋的事,“先说说你的事。”
“前两日在南码头行动时,我们锄奸队遭宪兵队伏击。虽拼死突围,仍有一位弟兄身负重伤。眼下他藏在肇嘉浜棚户区,可那里卫生条件太差,又人多眼杂,我怕迟早会引来76号的探子。思前想后,只能来求您相助。听闻国忠弟弟也在警局做事,不知能否帮忙寻个稳妥去处,让我这兄弟熬过危险期?”杨立秋迅速说完来意,看向陆伯轩,目光恳切。
陆伯轩听后捻了捻山羊胡须,在后堂踱了几步,突然驻足,沉声问道:“那位兄弟,不需要医生?”
“这倒不必。队里有懂西医的弟兄,已经做了简单手术,子弹取了出来,磺胺粉我们也备着。”杨立秋连忙解释,“眼下最要紧的,是寻个能让他安心静养的地方。”
“嗯!这件事我来安排。”陆伯轩思忖道,“国忠还在南京,归期未定。”
“立秋听凭陆伯伯安排。眼下我暂住在天主教堂对面的旅馆,您这边安排妥当,可去旅馆寻我。不过时间紧迫,街面上探子实在太多。哦!我现在姓钱,钱守业。”
说罢,杨立秋重新粘好那缕胡须,戴上墨镜和礼帽,朝陆伯轩一拱手,匆匆闪身出了笔墨庄。
目送杨立秋的身影在虹桥路尽头消失,陆伯轩眉头紧锁,反复思量:到底何处能稳妥安置伤员?去泗泾乡下?那里倒是清静,可途中要过几处日本兵哨卡,重伤员如何过得去?留在民福里顾曼莉的房间?那更不行,还不如藏在肇嘉浜的滚地龙里。究竟哪里才是万全之地?
“阿爸,侬发啥呆呀!”背后响起玉凤清脆的声音,“刚刚是啥人啊?”
“噢,是老早一个熟人,正好路过。”陆伯轩含糊应道,不想让玉凤知道详情,还是让她安心养伤要紧。
“师父,我和诚诚肚子都咕咕叫了!”小囡囡跑了过来,忽闪着晶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陆伯轩。
“啊呀!”陆伯轩一拍脑门,恍然道,“看我这记性!中饭都忘了烧了!这就去。”
玉凤心知陆伯轩定有要事,便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饭锅,轻声道:“阿爸,侬要是有事体,尽管去忙。中饭我来烧,我也要活动活动的。”
陆伯轩也不推辞,顺手解下围裙往桌上一扔,人已快步向外走去:“玉凤,阿爸出去一趟!”
就在方才踱步思量时,他想到了小儿子国全——去找国全,说不定能有转机。
玉凤望着父亲火急火燎出门的背影,捏着锅铲,心中好生纳闷:今朝阿爸哪能介古怪?
教会学校紧邻天主教堂,其后边便是沪上有名的教会孤儿院。两处仅一墙之隔,内有小门相通。
黄包车稳稳停在教会学校门前。陆伯轩匆匆下车付了车钱,头也不回地径直朝校门走去。
门房的老校工认得陆伯轩,见他到来,热情招呼道:“陆老板,今朝哪能有空来看看国全啊?”
陆伯轩忙双手作揖,微笑着躬身回礼。
校工房里,国全见父亲突然到来,颇感惊讶:“阿爸,侬来做啥?”
“走,到侬宿舍里说话。”陆伯轩不容分说,拉着国全的胳膊便朝宿舍方向走。
国全腿脚本就不便,被父亲猛地一拽,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阿爸!侬慢点呀!”国全使劲甩脱父亲的手,自己跛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勉强跟上,嘴上埋怨道,“啥事体介急?侬做啥啦?”
宿舍里,陆伯轩警惕地再次朝门外张望一眼,确认无人,这才轻轻带紧门,转身压低声音道:“刚刚,杨家姆妈的儿子立秋回来了,他……”
“是这样啊!”国全坐在床边,听完父亲简短的叙述,不住点头,“这个忙一定要帮!阿爸侬讲,要我怎么做?”
“国全,侬快想想,”陆伯轩急切地凑近小儿子,“有啥地方绝对安全?日本兵和汉奸探子都寻不到的那种!”
“就是这里!”国全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教会学校,或者后面连着的教会孤儿院,最稳妥!”
陆伯轩眼睛一亮,猛地击掌:“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儿日本兵轻易不敢进来,真是骑马找马了!”他随即眉头一皱,“可伤员怎么进来?安置在哪儿妥当?”
国全挠挠后脑勺,沉吟片刻,眼睛忽然亮了:“有了!阿爸,侬让立秋阿哥今夜就把人送来。我宿舍后头还有一间空屋,平时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就藏那儿!”
“可那是伤员啊,”陆伯轩紧盯着儿子,忧心忡忡,“要人照应的。吃喝拉撒,侬一个人搞得定?”
“让立秋阿哥再派个人一道进来!”国全立刻接口,“吃饭这些小事好解决,养好伤顶要紧!”
陆伯轩点头,又猛地想起关键:“那夜里……怎么进得来?”
“走后门!”国全嘴角一扬,带着几分得意,“钥匙嘛,一直归我管,方便得很!”
安排好藏身之处,陆伯轩片刻不敢耽搁,急匆匆离开教会学校,直奔杨立秋暂住的旅馆。
隆冬时节,西北风如刀割面,陆伯轩的脑门上却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福顺旅社灰扑扑的门脸瑟缩在街角梧桐树的阴影里,活像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陆伯轩匆匆踏入旅馆,快步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向账房先生询问:“劳驾,请问有位姓钱的先生住哪间房?”
“哦!先生侬寻钱守业,钱先生啊?”账房先生客气地答道,“二楼,左手第二间。”
陆伯轩匆匆一拱手,转身便蹬蹬蹬奔上楼梯。此刻,旅馆门外,一双鹰隼般阴鸷的眼睛,正死死地锁住每一个进出旅馆的身影。
“陆伯伯,这么快就寻着地方了?”杨立秋开门见是陆伯轩,赶紧将他让进屋里,难掩惊讶。
陆伯轩顾不上寒暄,立刻将与小儿子国全商定的计划低声转述了一遍。
“太好了!”杨立秋眼中闪过希望,“我这就通知弟兄们准备,今夜行动。”
“我同你们一道去,”陆伯轩接口道,“学校后门位置隐蔽,没我带路,你们怕是要耽搁,夜长梦多。”
“这不行!”杨立秋断然拒绝,“陆伯伯,路虽不远,万一撞上巡逻队或便衣侦缉队,那可是要动枪见血的!”
陆伯轩一摆手,板起脸来:“立秋,你听我的!不然,往后就莫再来寻我。既寻到我,这忙我就得帮到底!”语气不容置疑。
杨立秋拗不过,只得无奈点头。
“我晚些再来。记着,莫叫黄包车,”陆伯轩说着便要出门,“我带阿彬过来接应,稳妥些。”
“您稍等!”杨立秋一把拉住他,快步走到窗前,将帘布撩开一丝缝隙,目光锐利地扫向楼下街面,“您看,旅馆门口今天多了个‘钉梢’的!”他指向街边一个修鞋摊,“您现在出去,只怕立刻就被他盯上!”
陆伯轩凑近一看,心头一凛:那“鞋匠”手里虽捏着只旧皮鞋,一双眼睛却像钩子般牢牢锁着旅馆大门,嘴里叼的半截香烟烟灰老长也忘了弹——这分明是个探子!
杨立秋转身,在墙壁上轻重有序地敲了三下。不多时,有人叩门,闪身进来两个短打装扮、精干利落的年轻后生。
“组长,有任务?”其中面相老成的那个沉声问道。
“这是陆老板,小朱的命就托付给他了。”杨立秋郑重引见,随即下令:“德亮,带人下去,到那鞋摊‘修鞋’,动静闹大点,务必掩护陆老板离开!”
德亮朝陆伯轩微一抱拳,带着同伴迅疾闪出房间。
片刻之后,楼下街心骤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叫骂声,很快引得一众行人驻足围观,将那小摊附近堵了个水泄不通。
“陆伯伯,趁现在!”杨立秋将陆伯轩送到楼梯口,低声道,“晚上,我还在这里等您!”
.........
在海格路与虹桥路交界路口等生意的周阿彬,此时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四周,期盼哪个路人能叫他的黄包车。忽然,他远远望见陆伯轩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忙起身迎上。
“陆老板,侬这是……?”周阿彬看着陆伯轩额头的汗,关切地问。
“寻到侬就好,今朝还算顺当。”陆伯轩站定,喘匀了气,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阿彬,先送我回去!到家再同侬细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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