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对,不应该啊!”陆国忠暗自腹诽,神情带着些许沮丧。
此时,市南警局侦听一室,只剩陆国忠一人。他寻了个由头,把手下都支出去吃午饭,自己则留下来“值班”。
待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他立刻从抽屉深处抽出那套早上刚从资料室借来的、砖头般厚重的《辞海》上下卷。沉甸甸的书脊压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凝神屏息,在脑海中急速检索着记忆里特工总部那份甲级密电码的编排规则。手指在铅字印刷的密集条目间快速划过,依据规则进行着紧张的计算和匹配。
一次……不对。
换一种组合再试……还是对不上!
反复推演验证了数次,结果冰冷而确定——这些看似关联的字符组合形成的密文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毫无逻辑关联!
难道是《辞海》的版本不对? 这个念头再次闪过脑海。可市面上流通的,分明只有民国廿五年和廿六年分别出版的上下卷,还能有什么差错?
陆国忠的思绪猛地被拉回那个南京的夜晚——在加藤的办公室里,那本厚重的书,上面严严实实地覆盖着空白密电纸,只在不起眼的角落,极其偶然地露出了半个“每”字的边角。当时他心跳如鼓,只敢用零点几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难道就是这一瞥,让自己产生了先入为主的误判?
墙上的挂钟“咔哒”一声轻响,猛地将他拽回现实。半小时的值班空隙眼看就要耗尽!
他心头一紧,再不敢耽搁,飞快地将《辞海》塞回抽屉深处锁好,随即一把抓起监听耳机扣在头上,手指熟练地调整着旋钮,整个人瞬间切换回标准的监听坐姿,目光锐利地投向信号指示灯。
“哒,哒,哒……” 清脆的中跟皮鞋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最终停在了侦听一室门口。
“哟!陆主任真是勤勉呀,连中午饭都省了?” 门被推开时,那带着几分娇嗲的嗓音已先一步飘了进来。紧接着,一身笔挺警服也掩不住身段妖娆的钱丽丽,便扭着纤细的腰肢走了进来,带进一阵若有似无的脂粉香。
陆国忠摘下耳机,目光平静地扫过她:“钱秘书,有事?”
“哎呀,可算找着侬了!” 钱丽丽撇了撇嘴,高跟鞋在地板上轻轻一点,“食堂里转了几圈不见人,还是你们一室的小刘说您在‘值班’呢,害我白跑一趟!” 她特意在“值班”二字上加了点揶揄的尾音。
“喏,处长命令,” 她掏出一张便签,两根涂着蔻丹的手指夹着,递到陆国忠眼前晃了晃,“今晚五点整,一到五室的主任,下班后立刻到三楼处长办公室集合,有紧急任务!一个都不准迟到!”
“晓得了,辛苦钱秘书跑一趟。” 陆国忠接过便签,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踌躇,“……不过……”
钱丽丽柳眉一挑,不耐烦地催促:“有话快说!我还得去五室通知姚胖子呢!”
陆国忠搓了搓手,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是这样……任务来得急,我想……能不能先回家一趟,跟家里打声招呼?”
“处长说了,一律不准回!” 钱丽丽斩钉截铁地驳回,但眼波一转,语气稍缓,“要么,你叫室里哪个顺路的下班帮你去带个话?”
陆国忠环顾空荡荡的办公室,苦笑摇头:“唉……算了,都不太顺路。”
钱丽丽斜睨了他一眼,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扭身便走。高跟鞋刚踏出门槛,她却又停住了。犹豫片刻,她回过头,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不经心:“……算了,我下班正好要去徐家汇办点事,顺道去你家帮你带句话吧。” 说罢,也不等陆国忠回应,便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黄昏时分,民福里弄堂外的老虎灶前,暖瓶林立的队伍像条疲倦的蛇,缓缓蠕动。小山东赤膊上阵,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正咬着牙给邻居们冲开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庞。
“啪!” 两声刺耳的脆响,两只空暖瓶被重重地掼在滚烫的灶台上。
“小山东!侬眼睛瞎了?快点!两瓶开水!”一个尖锐刻薄的女声突兀地炸开,瞬间盖过了灶膛的呼呼声和人群的嗡嗡低语。
小山东眼皮都没抬一下,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黄文兴家的胖女人。他权当耳旁风,手上的动作一丝不乱,稳稳地给排在前面的邻居灌满暖瓶。
“侬耳朵塞棉花,聋了是伐?!”胖女人的声音拔得更高,像把锥子扎进空气里。
排队的邻居们骚动起来,不满的议论声像水波般漾开。
“喂!侬讲点道理好伐?后面排队去!”队伍里一个心直口快的阿嫂实在看不过眼,大声呵斥道。
胖女人猛地扭过肥硕的脖颈,恶毒的目光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剜了那阿嫂一眼。自从上次在宪兵队领了那一百块大洋的赏钱,她自觉攀上了高枝,腰杆硬得能戳破天,寻常百姓在她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踩踏的蝼蚁。
“哼!”一声重哼从她肥厚的鼻腔里喷出,带着十足的鄙夷,“排侬个死人队!再啰嗦一句,叫侬全家死绝!”
恶毒的诅咒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住了所有的声音。灶前灶后,一片死寂,只剩下开水壶在炉火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嘶鸣。
就在这时,一辆黄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马路牙子边。一位身着深色呢子大衣、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款款下车。她手提精致的羊皮小包,颈间系着一条亮色羊毛围巾,俏皮的贝雷帽斜压在一头精心打理的波浪卷发上。中跟皮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在这突然寂静下来的黄昏里格外引人注目。
来人正是钱丽丽。她摇曳着身姿走向弄堂口,正微微蹙眉,犹豫着陆国忠家到底是哪扇门洞。
一个拎着两只暖瓶的胖女人,趾高气扬、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过。
“这位阿姐,”钱丽丽忙紧追一步,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甜笑,声音也掐得格外娇嗲,“请问侬晓得陆国忠家是哪一间伐?”
胖女人一听“陆国忠”三个字,心头那股戾气“腾”地就窜了上来。她猛地刹住脚步,斜过眼,用最下流的目光将钱丽丽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嘴角一撇,啐出一句恶臭的唾骂:“骚狐狸!滚远点!找姘头啊?”
钱丽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在这弄堂口,会被这么个粗鄙不堪的胖女人劈头盖脸地辱骂!一股邪火“噌”地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侬给我站住!”钱丽丽的声音陡然拔高,褪尽了所有娇嗲,只剩下冰碴子般的冷厉。她猛地挺直腰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媚意的眼睛此刻寒光四射,属于警察的威压瞬间爆发出来,“侬刚才说什么?有种再讲一遍!”
胖女人不耐烦地一扭头,肥厚的嘴唇鄙夷地一撇:“讲侬是骚货!哪能?!”
“啪——!!!”
一记带着风响的耳光,结结实实抽在胖女人油腻的左脸上!力道之大,打得她脑袋猛地一偏,脸上的肥肉都荡起了波纹。
“啊——!侬个小贱人!敢打我?!侬去死吧!!” 胖女人捂着脸愣了一瞬,随即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发出杀猪般的尖嚎!她双眼赤红,彻底陷入疯魔,不管不顾地扭动着小山般的肥硕身躯,张牙舞爪地就朝钱丽丽猛扑过去!那架势,活脱脱一头被激怒的野猪!
正在打开水的邻居们全被这电光火石的一幕惊呆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手里的暖瓶都忘了提。
出啥事体了?!黄家这只母老虎,哪能跟这个时髦小姐打起来了?!
钱丽丽看着那肉山带着一股腥风恶狠狠压过来,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惊恐的念头:这要是被她扑倒压实在身下,凭这吨位,自己怕是要被活活压成肉饼!
这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钱丽丽心头大惊,脚下连连急退!慌乱中,她全然忘了自己脚上那双碍事的中跟皮鞋——
“哎呀!”
鞋跟猛地卡在青石板凹凸的缝隙里,她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惊叫着仰面朝后倒去!
完了! 钱丽丽绝望地闭上眼,后脑勺若是结结实实砸在这冰冷的石板上,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有力如铁钳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急速下坠的后腰!另一只手同时扶住了她的肩膀,一股沉稳的力量瞬间将她失衡的身体扳正!
几乎在同一刹那!
胖女人那裹挟着风声和恶臭的肥硕身躯,已如失控的肉弹车般冲到眼前!那大手的主人反应快如闪电,抓着钱丽丽的手臂猛地向侧后方一拽!
“呼——!” 胖女人带着巨大的惯性,擦着钱丽丽的衣角扑了个空!
“噗通——!!!”
一声沉重得仿佛石板都震了震的闷响!胖女人那庞大的身躯结结实实、五体投地地拍在了坚硬的青石路面上!脸是着地的!
“嗷呜——!!!”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炸开!
只见两颗沾着血丝的门牙,滴溜溜地从她捂脸的肥厚指缝间滚落出来,在夕阳下闪着刺目的白光。胖女人蜷缩在地上,肥膘乱颤,疼得只剩下杀猪般的惨嚎和满嘴漏风的哭嚎,脸上瞬间糊满了鼻涕眼泪和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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