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气味钻入鼻腔，那是血肉腐烂、铁锈和绝望混合在一起，发酵了整整三年的味道。陆铭已经习惯了，或者说，他不得不习惯。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灰烬，砸在他满是污垢的脸上。他靠在一堵断墙后，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有砂纸在摩擦他火烧火燎的喉咙。他的作战服早已破烂不堪，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和不明污渍覆盖了原本的颜色。左手紧紧攥着一把卷了刃的消防斧，斧柄上缠着的破布早已被血和汗浸透，变得滑腻不堪。右臂不自然地垂着，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那是半小时前为了从一只二阶“利爪”口中抢夺那点可怜的物资留下的。
“操……”他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背叛。
张扬，他大学时期的死对头，一个仗着家世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末世爆发后，这家伙竟然侥幸觉醒了一种颇为强悍的金属操控异能，迅速拉拢起一帮人，自封“狼牙帮”老大。
就在十分钟前，陆铭在这片废墟里找到了一个幸存者遗落的小背包，里面有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一小袋几乎能砸碎牙的压缩饼干。这对于已经断水一天的他来说，是救命的甘霖。
然而，张扬带着他的两个狗腿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出现了。他们抢走了背包，戏谑地看着他，像打量一条丧家之犬。
“陆铭，没想到你命还挺硬，撑到现在。”张扬掂量着那半瓶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优越感，“可惜，脑子还是不好使。这世道，好东西得有实力才配拿。”
为了防止他纠缠或弄出动静，张扬离开时，“顺手”用异能操控一块铁皮，狠狠砸向陆铭设置在后方通道的最后一个预警陷阱。
巨大的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撕裂了废墟短暂的寂静，也精准地唤醒了整个街区的“居民”。
现在，他被包围了。四面八方，都是蹒跚而来、嗬嗬作响的身影。它们曾经是人，现在是行走的肉块，对鲜活血肉有着永不满足的渴望。它们的眼睛浑浊不堪，皮肤灰败溃烂，牙齿变得尖利，指甲乌黑伸长。
丧尸。无穷无尽的丧尸。
“张扬……”陆铭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恨意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比肩上的伤口更痛千百倍。末世三年，他像野狗一样挣扎求生，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回来，却终究敌不过这种卑劣小人的算计！
嗬——！
一声尖锐的嘶吼打断了他的思绪，一道黑影以远超普通丧尸的速度从侧面的楼顶扑下！
三阶领主！“猎杀者”！
陆铭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向前翻滚。嗤啦！他原本倚靠的断墙被轻易撕裂，碎石飞溅！他甚至能闻到那怪物口中喷出的、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风。
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猛地跃起，挥舞着卷刃的消防斧，狠狠劈向猎杀者的脖颈！
“给老子死！”
当！一声脆响，火星四溅。斧刃仿佛砍在了坚硬的合金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巨大的反震力让陆铭虎口崩裂，鲜血淋漓，消防斧脱手飞出。
完了。
绝对的等级压制，让他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猎杀者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灰白色眼睛锁定了他，利爪再次扬起，快如闪电。
陆铭甚至没能看清动作，只感觉胸口一凉，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他低头，看到三根如同镰刀般的漆黑指甲，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从后背透出。
生命力随着鲜血疯狂流逝，视野开始迅速变暗、模糊。
他听到更多的脚步声，更多的嘶吼声靠近。普通的尸潮也涌了上来。
冰冷的、布满粘液的爪子抓住了他的四肢，头颅。撕扯的力量传来。
“不……不甘心……我……不能就这么……”
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和极致的痛苦吞噬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远处一栋废弃大厦的楼顶。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
是张扬。
他甚至没有离开，而是在欣赏他的终幕。
恨！滔天的恨意！
如果有来世！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陆铭……一定要让你……百倍偿还！
……
黑暗。
无边无际，冰冷彻骨的黑暗。
仿佛沉入了万米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孤寂。
这就是死亡吗？
那些撕裂他身体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层面的虚无和冰冷。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中，一点微弱的光亮突然刺破了黑暗。
紧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
清脆的鸟鸣，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还有……喧闹的人声？
一股大力猛地推在他的肩膀上。
“喂！陆铭！发什么呆呢？导员点名了！快醒醒！”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不耐烦。
陆铭猛地一个激灵，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他豁然睁开双眼！
刺目的、温暖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映入眼帘的，不是灰败的天空、断裂的墙壁和狰狞的丧尸，而是明亮干净的玻璃窗，挂着蓝色窗帘，阳光透过窗户，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没有腐臭，只有淡淡的洗衣粉清香，还有窗外飘来的桂花甜香。
他正坐在一间宽敞的阶梯教室里。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学生，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脸上带着轻松甚至有些懒散的表情，有的在低声聊天，有的在玩手机，前排还有人认真地做着笔记。
讲台上，年过半百的微观经济学老师正拿着花名册，慢条斯理地念着名字。
一切都……安宁得可怕。
美好得像个一触即碎的泡泡。
“我……”陆铭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没有血污，没有老茧，没有战斗留下的伤疤。他猛地摸向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没有那个致命的血洞！只有棉质t恤柔软的触感。
肩胛也不痛了。喉咙不再干渴欲裂。身体充满了年轻人才有的活力和……无力感。这不是他经历了三年末世挣扎、无数次生死搏杀后锤炼出的那具坚韧躯体。
这是……
“陆铭！陆铭到了没有？”讲台上，老师提高了音量，目光在教室里巡视。
旁边那个推醒他的室友赶紧又捅了他一下，低声道：“操，叫你啊！睡傻了？”
陆铭猛地抬起头，看向讲台，又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室友——小王，那个在末世爆发第一周，就在宿舍楼道里被最初的感染者活活咬死、肠子流了一地的兄弟……现在正活生生地坐在旁边，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戏谑。
巨大的、荒谬的、无法理解的冲击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大脑。
重生？
这个词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意识。
他看过不少网络小说，但他从未想过，这种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事情，会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
不是幻觉！这触感，这声音，这阳光的温度……都太真实了！末世三年的苦难，早已磨砺得他对真实和虚幻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抢过小王手腕上的智能手表。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星历2049年10月17日，星期三，上午10:27】。
2049年10月17日！
距离那场席卷全球、将文明彻底击碎的血色流星雨，距离末世正式爆发，还有……
整整一个月！
轰！！！
确认的时间点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所有的茫然和怀疑，巨大的信息洪流终于冲垮了堤坝，彻底淹没了他！
是他！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噩梦开始之前！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的时候！
“哈……哈哈……”他控制不住地低笑起来，肩膀微微颤抖。
旁边的小王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又哭又笑的模样，悄声道：“我靠，你小子真魔怔了？做个噩梦至于吗？”
噩梦？
那三年地狱般的经历，怎么可能是噩梦？
那是刻入灵魂每一寸的痛苦、饥饿、背叛和死亡！
但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强烈的震撼过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无法抑制的狂喜，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咆哮，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机会！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独一无二的，复仇和改写一切的机会！
张扬！ 你等着！这一世，我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和背叛，我会连本带利，一一讨还！还有那无穷无尽的丧尸，那些可怕的变异怪物……这一世，我将不再挣扎求存，我将……吞噬你们，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强到足以揭开末世背后的真相！
讲台上，老师终于看到了抬起头、表情异常丰富的陆铭，皱了皱眉：“陆铭，到了就答‘到’，傻笑什么呢？”
陆铭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没有污染、没有腐臭、充满生机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他缓缓站起身，吸引了全班的目光。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深处是历经三世都无法磨灭的沧桑和一抹重新燃起的、令人心悸的火焰。
他迎向老师不满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
“到。”
这一声，宣告了他的归来。
这一声，拉开了末世的序幕。
这一声，是一个全新起点的开始。
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开始逆向疯狂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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