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句带着悲凉与洞悉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轻轻落下，却在他那片冰封了二十余年的心湖荒漠上，砸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隙。
“你们想偷火，却被火焰……吞噬了所有人。”
谢予琛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脸上那惯常的、如同面具般的冰冷与掌控，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无法掩饰的裂痕。
他没有立刻反驳，没有暴怒，只是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巨石的潭水，剧烈地动荡着，翻涌着难以置信、根基崩塌的茫然，以及……一丝被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直面过的，巨大的、无声的悲恸。
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他赖以生存的准则，他所有偏执与掌控欲的源头——那个关于母亲“自愿”献祭的“真相”，那个需要他剥离情感、掌控力量才能“复活”母亲的执念——在刚刚那场由“起源核心”引发的、无法作伪的信息洪流冲击下，彻底土崩瓦解，显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被操纵、被扭曲的丑陋原貌。
他不是守护者。
他是被创造、被扭曲的棋子。
母亲的牺牲不是伟大的爱，是冷酷实验的必然。
他追寻的“起源”，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复活，而是另一个更庞大阴谋的一部分……
这些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击着他坚固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攥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那双总是盛满掌控与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竟清晰地倒映出一种……类似于脆弱的东西。
但这种脆弱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几乎是本能地，他眼底的动荡迅速被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防御性的冰冷与暴戾所覆盖。
他不能接受，或者说，他拒绝接受这种足以将他整个人生意义彻底否定的真相。
他需要一个支撑点，一个可以继续让他“掌控”局面的理由。
他的目光，猛地从那份崩塌的茫然中挣脱，重新聚焦在我的身上。
这一次，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审视或贪婪，而是掺杂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忌惮、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因为真相被揭露而产生的迁怒。
“你……”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危险的平静，“你对‘起源’……做了什么？”
他避开了真相，将焦点重新拉回到了“起源核心”和我身上。
这是他熟悉的领域，是他在认知崩塌后，下意识抓住的、可以继续维持“掌控”的浮木。
我感受着体内那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能量流动。
剧痛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与整个地下实验室产生了某种微弱共鸣的感觉。
意识深处，那些庞大的数据流并未消失，只是沉淀了下来，如同一个等待被调取的数据库。
而身体表面那层不稳定的幽蓝色光膜，也正在缓缓内敛，仿佛“起源”的力量正在与我这具“容器”进行更深层次的融合。
我抬起头，迎上他试图重新建立掌控的目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轻声反问道，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洞悉后的平静：“找到‘起源’，修补系统，然后呢？谢予琛，你真的相信……那样就能让她回来吗？”
“闭嘴！”他猛地低吼出声，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了最不愿触碰的禁区！
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股刚刚稍有平息的恐怖气势再次升腾而起，比之前更加暴戾，更加……不稳定！
“你没有资格提她！”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里面翻涌着被触怒的、近乎失控的黑暗，“把‘起源’的力量交出来！那不是你该拥有的东西！”
他依旧执着于力量，执着于掌控。
真相的冲击让他更加偏执，更加拒绝面对内心的废墟。
我看着他那双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隐隐泛红的眼睛，心中那片因为得知真相而产生的悲凉，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或许也是受害者，被这场疯狂的实验扭曲成了如今的模样。
但这不是他一次次囚禁我、伤害我、试图掌控我人生的理由。
更不是他继续执着于那条错误道路的借口。
“该不该拥有，不是你说了算。”我缓缓地，撑着依旧有些虚软的身体，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镣铐沉重，但体内那股新生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似乎给了我一丝支撑。“‘起源’选择了我，而不是你。谢予琛，你还没明白吗？你一直追寻的答案，或许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错的不是你！”他几乎是瞬间闪至我的面前，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扼住了我的脖颈，将我刚刚支起一半的身体狠狠按回了冰冷的墙壁上！
“呃！”后背与墙壁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喉骨在他巨大的力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窒息感瞬间袭来！
“把力量……给我！”他凑近我，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偏执的疯狂，呼吸灼热地喷在我的脸上，“那是我的！是能救回母亲唯一的东西！”
窒息带来的眩晕中，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执念而扭曲的、俊美却可怖的脸，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同情也彻底消散。
“救她？”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声音破碎不堪，“用更多人的牺牲……和扭曲吗？谢予琛……你和你父亲……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你找死！”他被这句话彻底激怒，扼住我脖颈的手力道骤然加大！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被他活活掐死在这阴暗地牢时——
“嗡——！！！”
整个地下实验室，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地底深处苏醒！
头顶的岩壁簌簌落下灰尘和碎石！远处传来了沉闷的、仿佛金属闸门开启又闭合的巨响！一阵尖锐刺耳的、如同末世警报般的鸣响，由远及近，瞬间响彻了整个空间！
谢予琛扼住我脖颈的手猛地一僵！他骇然抬头，看向震动和警报传来的方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超出他掌控范围的惊疑！
“怎么回事？！”他低吼道，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是“起源核心”的融合，激活了什么？还是……这座古老的实验室，本身还隐藏着别的、连他都不知道的机制？
趁着他一瞬间的分神，求生的本能和我体内那股新生的、与实验室隐隐共鸣的力量，让我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抬起未被禁锢的那只手，不是攻击他，而是将掌心狠狠按在了旁边那面潮湿的、刻满了晦涩符文的墙壁上！
在我掌心接触墙壁的瞬间——
“滋啦——！”
墙壁上那些原本暗淡的符文，骤然亮起了与之前“起源核心”同源的幽蓝色光芒！一股强大的、排斥性的能量脉冲，以我的掌心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砰！”
谢予琛猝不及防，被这股并非直接攻击、却带着强烈排斥和扰乱性质的能量脉冲狠狠撞开，扼住我脖颈的手被迫松开，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咳咳……咳……”我瘫软在墙边，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着污浊却珍贵的空气。
谢予琛稳住身体，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被冒犯的暴怒！他显然没料到，我竟然能引动这座实验室本身的力量！
“你……！”他眼神阴鸷地盯着我，又看了一眼墙壁上那正在逐渐暗淡下去的符文，似乎在快速评估着眼前的局势。
实验室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警报声一声比一声急促。远处似乎传来了某种……沉重的、仿佛巨型机械运转的轰鸣声？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已经空空如也、失去光芒的金属盒子，又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边、眼神警惕却似乎与这座实验室产生了某种神秘联系的我，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夺取“起源”的计划因为意外而失败。
实验室出现未知异变。
而我这个“钥匙”与“容器”，似乎正在变得……更加不可控。
继续纠缠下去，变数太大。
最终，那深植于他骨子里的、对风险和掌控的权衡，压过了此刻的暴怒与不甘。
他深深地、冰冷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散的杀意，有被触及逆鳞的暴戾，有对“起源”力量的忌惮与贪婪，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真相冲击而产生的，更深层次的混乱与迷茫。
“我们……很快会再见。”他留下这句冰冷而充满未尽之意的话，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掠出了地牢，消失在外面的通道黑暗中。
他放弃了。
暂时。
我靠着墙壁，感受着喉咙处火辣辣的疼痛和体内那股依旧在缓慢融合、与实验室共鸣的奇异力量，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下那个垂死“看守”的地牢入口，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谢予琛的暂时退去，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
恰恰相反。
“起源”的融合，真相的揭露，实验室的异动……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
一场更加庞大、更加失控的棋局，已经随着我那纵身一跃和这枚芯片的融入，被彻底激活。
而我，这个意外吞下了“火种”的棋子，已经被迫站上了风暴的最中央。
下一局，该如何落子？
我看着掌心那逐渐隐去的、与墙壁符文共鸣后残留的微弱蓝光，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我绝不会，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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