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云芷儿系着腰间玉带，“陛下抬眼望来，这亮堂颜色方能让他看得真切。”
她将珊瑚步摇斜插进鬓间，对着菱花镜仔细调整角度：“这腊月天寒地冻的，城楼上下尽是皑皑白雪。”
“我若穿那件月白衣裳，往垛口边一站，与雪景融为一体，陛下万一寻不着人影，届时我站在城楼上进退两难，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那才真是骑虎难下呢。”
*
城楼上。
云芷儿轻提衣袂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远远望见那道玄色身影立在雪地里，金冠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冷光。
一月未见，他似乎清瘦了些，却依然挺拔如松。
垂首看向脚下五丈高的青石板，寒风卷着雪粒直扑面门。
她只觉眼前一阵发晕，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连带着周遭的景物都开始天旋地转。
她急忙伸手，扶住那结着薄冰的垛口。
再低头时，那些青石板仿佛活了过来，在视野里扭曲晃动。
但为显得决绝，她硬是咬着牙往前挪了半步。
此刻绣鞋前半截已悬在垛口之外，整个人在呼啸的寒风中摇摇欲坠，宛如断线的纸鸢，随时都要飘落下去。
云芷儿望着城楼下那道熟悉的身影，将提前准备好的话语和着哽咽尽数倾吐：“陛下......您终于来了。”
慕无宸望着城楼边那抹摇摇欲坠的猩红，只觉得眼前发黑，连声音都变了调：云芷儿！下来！听见没有！”
“有什么委屈朕给你做主，你先下来！那垛口结着冰，万一失足......”
“我不下去！”她扶着冰凉的垛口摇头，珠钗流苏在风中凌乱飞舞。
“除非陛下答应原谅臣妾，否则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死了一了百了......”
泪水混着雪水划过脸颊，她颤声继续：“臣妾知道先前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先前故意落水构陷贤贵妃，在御书房偷看奏折，还有那些不知分寸的任性......都让陛下失望了。”
“可臣妾面对的是您啊！就是因为笃信陛下永远会包容，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恃宠而骄。”
“而国公府与陛下不同，从不会无条件对臣妾好。臣妾总要费心揣摩他们的心思，百般讨好，才能换来些许施舍般的认可。”
说到此处，她蓦地有些恍惚。
这些原本精心编排的台词，在诉说的过程中竟与真心交融难分。
这一个月来，他撤去绿头牌时的决绝，深夜独自就寝时的孤寂，宫人们窃窃私语的怜悯......种种细节如冰锥刺心。
那句脱口而出的结束语，她已辨不清其中几分是精心设计的戏码，几分是真情流露：“若能就这样死在陛下眼前，得见陛下为我落泪......也算得偿所愿了。”
慕无宸趁她望着自己出神的刹那，几个箭步冲上城楼，长臂一伸便将那抹猩红从垛口边捞回怀中。
他温热的手掌紧紧扣住她冰凉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后怕的怒意：“你真是越发不知轻重了！”
“连寻死都敢试，这般的极端法子，究竟是谁教你的？”
云芷儿被他牢牢锁在怀里，龙涎香的暖意扑面而来。
这一个月来头次真切听见他的声音，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心口蓦地一酸，泪水瞬间决堤。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肩头哽咽：“陛下终于愿意跟臣妾说话了......”
抽噎声断断续续落在龙纹刺绣上：“这一个月，您连看都不愿正眼看臣妾，臣妾的心都要碎了！”
“每次去养心殿求见，小夏子总拦在殿外，说陛下正在忙......可从前臣妾都是能直接进去的。”
她越说越伤心，抽泣声渐渐加重：“那些捧高踩低的宫人，连带着好些后宫嫔妃，如今都敢当面讥讽臣妾。”
“她们整日嚼舌根，说陛下撤了臣妾的绿头牌，说紫兰殿就要成冷宫了，还说臣妾终于失宠，好日子到头了。”
慕无宸听着怀中人断断续续的哭诉，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当时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若真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他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
终是叹了口气，将大氅裹紧她单薄的身子，下颌轻轻搭在她发顶蹭了蹭：“是朕不好。”
*
梦中景象骤然变幻。
云芷儿看见自己静静躺在沉香木棺椁里，身子平躺着，唯有脖颈间一道深紫勒痕触目惊心。
如墨青丝铺散在素白锦缎上，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沉睡的天使。
慕无宸跪在灵柩前，那身玄色龙袍逶迤在地。
这个向来最重仪容的帝王，此时衣襟袖口竟沾满了香灰与泪渍，连冕旒都歪斜着也浑然不觉。
他颤抖的指节轻抚棺椁边缘，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阿芷，这里太冷，你向来最怕冷的.....”掌心无力地垂下，“快醒醒好不好？”
指腹划过她冰凉的脸颊：“不是最爱与朕玩那些小把戏吗？”蓦地低笑一声，带着哽咽，“起来......朕准你再下一次药。”
“你起来啊！朕不与你置气了，真的不气了。”
泪水不断砸在棺木上，洇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将额头抵住冰冷的沉香木：“这次随你在茶里放什么......朕都笑着饮下，真的不怪你了。”
说着缓缓攥住她僵冷的手，轻轻贴在自己心口：“求求你.....求你......睁开眼看看我，与我说句话啊，就说一个字也好。”
皇后踏进灵堂时，正见帝王跪在棺椁前形同疯魔。
她忍着心惊劝道：“请陛下节哀......该让贵妃娘娘入土为安了。这玄冰棺虽能暂保容颜，可时日久了，尸身也会腐坏的。”
“她没死！”慕无宸霍然起身，玄色龙袖扫落满祭台的白烛，琉璃灯盏碎了一地，“她只是睡着了！”
他死死盯着皇后，眼底血丝狰狞：“谁再敢咒她半句，朕杀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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