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如月光

千夜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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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拉古人(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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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叙拉古的骨架,在饲夜冷酷高效的编织下,正以惊人的速度覆盖旧日的肌体。元老院的废墟上,矗立起名为“临时最高议事会”的机构,虽然核心仍是那五人(或者说,四人加上四位狼主的背书),但表面上的权力制衡与民意代表(由归顺和新兴家族推选)的引入,至少给这新生政权披上了一层相对合法与包容的外衣。

狼吻堡依旧是权力的中心,但氛围已截然不同。曾经弥漫的熏香与阴谋的气息,被消毒水、打印机油墨和匆忙脚步扬起的尘埃所取代。走廊里穿梭的不再是身着华服、眼神闪烁的元老及其仆从,而是抱着厚厚文件、面色疲惫却眼神专注的文员与技术官僚。

在这片忙碌景象的核心之一,属于萨卢佐家族的新任族长——塞法利亚·萨卢佐的办公室内,却维持着一种异样的静谧。

房间保留了些许旧日的奢华,厚重的实木办公桌,背后是占据了整面墙的、展示着新叙拉古疆域(以及一些尚有争议的边界)的巨大地图。但装饰风格已然改变,阿尔贝托时代那些彰显武力与征服欲望的狼头标本和狰狞武器被撤下,换上了古老的家族谱系卷轴(特意展开了显示拉普兰德和她自己名字的那部分)和一些描绘叙拉古荒野风光的、笔触沉静的油画。

塞法利亚坐在办公桌后,面前堆积着需要她批阅的文件:关于家族内部产业的整顿计划,关于在新秩序下萨卢佐应承担的义务与可获取的资源配额,关于一些仍心怀不满的旧部成员的处置建议……她的指尖夹着一支精致的电子笔,熔金般的眼眸快速扫过一行行文字和数据,不时在虚拟屏幕上留下娟秀却有力的批注。

她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份能力并非天生,而是在阿尔贝托身边那些年,在阴影与压抑中,如同在岩石缝隙里挣扎求存的藤蔓,一点点磨砺出来的。她熟悉规则,懂得妥协,更擅长在规则的缝隙间为自己、也为家族谋取最大利益。只是如今,她运用的舞台,从阴暗的角落变成了阳光下的台前。

时间在笔尖与屏幕的轻微摩擦声中悄然流逝。当处理完一份关于整合家族源石技艺训练资源的冗长提案后,她感到一丝精神上的疲惫。放下电子笔,她轻轻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微微发酸的眉心。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

狼吻堡位于叙拉古城的制高点,从这扇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下方正在缓慢复苏的城市轮廓。起重机林立,新的建筑在旧废墟旁拔地而起,街道上巡逻的新卫队身影渺小如蚁。一切都在向着饲夜规划的、那个“更高效、更公平”的新叙拉古迈进。

然而,塞法利亚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这些近在眼前的景象上。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越过了叙拉古连绵的山脉与荒野,投向了更东方,那片传说中由钢铁、源石科技和永不熄灭的霓虹构筑成的移动城邦——龙门。

姐姐……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拉普兰德的身影,那副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几分狂气,银发如同野火般燃烧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出来。与她最后一次在龙门分别时,姐姐接过那杯黑咖啡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近乎笨拙的细微表情……

心安。

塞法利亚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自己脖颈处那片几乎看不见的源石病痕迹。这个词,是她在与拉普兰德有限的、通过加密通讯的简短交流中,偶然捕捉到的。拉普兰德用它来形容她在龙门的状态。

塞法利亚无法理解。

心安?那是什么感觉?

她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在阿尔贝托·萨卢佐的阴影下,充斥着严苛的训练、冰冷的评估、无处不在的监视和“不够优秀就会被舍弃”的恐惧。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计算,每一个眼神都需要隐藏真实意图。心安?那是奢侈品,是致命的弱点。

后来,在哥伦比亚的“深造”岁月,表面上是光鲜的留学,实则是更为错综复杂的放逐与博弈。周旋于各派势力之间,利用萨卢佐的姓氏作为筹码,同时也时刻警惕着来自叙拉古本土的暗箭。她在那里学会了更精密的算计,更优雅的伪装,也正是在那里,她通过隐秘渠道接触到了罗德岛,获得了遏制她体内源石病的关键药物——“曙光二型”。但那段时间,她睡过的每一张床都觉得冰冷,吃过的每一餐都味同嚼蜡。心安?从未有过。

即便是现在,她坐上了萨卢佐族长的位置,手握前所未有的权柄,受到饲夜的倚重(或者说利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拉普兰德某种程度的认可。但她依旧无法“心安”。权力的座椅下是汹涌的暗流,旧势力的残余、新兴家族的野心、四位狼主那超越凡人理解的力量和意志、饲夜那深不可测的谋划……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必须比任何人都清醒,都警惕。

可拉普兰德,那个曾经比她更深入血腥与黑暗,被力量反噬折磨得几乎疯狂的姐姐,竟然在龙门,在那个混乱、喧嚣、充满未知的移动城邦里,找到了“心安”?

为什么?凭什么?

塞法利亚感到一种混杂着好奇、不解,甚至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

龙门到底有什么魔力?难道仅仅是因为离开了叙拉古这个是非之地?还是因为……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灰蓝色眼眸如同冰原般的德克萨斯?

塞法利亚回想起与德克萨斯有限的几次接触。那个女人,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冰冷,精准,难以接近。但她看向拉普兰德的眼神……塞法利亚是敏锐的,她能察觉到那冰冷之下,某种近乎绝对的、无需言说的专注与守护。那种关系,超越了简单的搭档或者盟友,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羁绊。

是因为这个吗?因为有了一个可以绝对信任、无需防备的同伴?

塞法利亚轻轻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依赖他人是危险的,将“心安”寄托于另一个人身上,更是愚蠢。这是阿尔贝托用他的言行刻在她骨子里的信条。

可是……拉普兰德看起来,并不愚蠢。反而,那种状态下的她,似乎比以前……更“完整”了?少了几分随时会崩断的疯狂,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内敛的力量。

或许……不是依赖,而是……共鸣?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在混乱的世界里,找到了唯一能彼此确认的坐标?

塞法利亚无法完全理解这种情感。她的世界由算计、利益和生存构成,情感是需要严格管控的变量,而非滋养心灵的源泉。

但好奇心,如同藤蔓的嫩芽,一旦生出,便开始悄然滋长。

她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她的情报主管。“收集一些关于龙门近期的非公开动态,尤其是与企鹅物流、以及……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相关的。不需要深入,了解大致动向即可。”她语气平静地吩咐道。

放下通讯器,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东方那片想象出来的天空。

或许……等新叙拉古的架构再稳固一些,等手头这些棘手的事务告一段落……她可以去龙门“转转”?

不是以萨卢佐族长的身份,也不是以新叙拉古权力核心的身份。或许,只是以一个……妹妹的身份?去看看姐姐口中那“还不错”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去亲眼见证一下,那种能让拉普兰德都感到“痴迷”的“心安”,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当然,这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一个在繁忙政务间隙,悄然滋生的、微不足道的遐想。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萨卢佐家族的复兴,在新秩序中的定位,与饲夜、与狼主们的周旋……

塞法利亚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关于龙门和“心安”的纷乱思绪压下,重新坐直身体,拿起了下一份待处理的文件。熔金般的眼眸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专注。

但那个遥远的、霓虹闪烁的城邦,以及生活在其中的姐姐和她那谜一样的“心安”,已经像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落在了她内心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土壤里。

未来是否会发芽,会长成何种模样,无人知晓。

至少此刻,它为这位年轻族长冰冷而忙碌的世界,增添了一抹极淡的、来自远方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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