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
林红缨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重伤后的嘶哑,却像淬了火的钢钉,穿透哗哗的雨声,死死钉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冲刷着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却冲刷不掉她眼中那沉寂后再次燃烧起来的冰焰。
“不行!” 王大柱想都没想就吼了出来,他攥着那张湿透的纸条,指关节捏得发白,“你伤成这样!去送死吗?!” 他看着林红缨微微颤抖、拄着白蜡杆才能站稳的身体,看着她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更显单薄的红衣,心像被钝刀子割。刚才硬撼赵奎那几拳的惨烈景象还在眼前,那喷出的鲜血仿佛还在空气中弥漫!
“乱葬岗东,戌时三刻。” 周婉娘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异常沉冷,她看了一眼林红缨,又看向失魂落魄的王大柱,“‘一人换一人’。对方点名要你去,红缨妹子。”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纸条上那滴被雨水晕开的暗红印记,“‘妄动,则玉碎’。翠儿在他们手里。”
“点名要我?” 林红缨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正好。省得我一个个找。” 她拄着白蜡杆,强撑着挺直腰背,雨水顺着棍身流淌,洗刷着之前沾染的血污,“柱子。”
“在!” 柱子浑身湿透,但眼神坚定。
“备马。要快。” 林红缨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 柱子转身就跑,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红缨妹子!” 周婉娘上前一步,按住林红缨拄棍的手臂,触手冰凉,却感觉到那手臂肌肉绷紧如铁,“你的伤…”
林红缨轻轻挣开她的手,目光投向风雨如晦的黑夜深处,声音平静无波:“死不了。守好家。” 她顿了顿,补充道,“看好那个‘开山炮’。”
王大柱看着林红缨决绝的侧脸,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肩膀的剧痛和心底的恐惧。“我跟你去!” 他咬着牙,拖着伤臂就要往前冲,“翠儿是我的…”
“闭嘴!” 林红缨猛地回头,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拖后腿的废物,去了找死吗?留下!” 她的话像冰冷的鞭子,抽得王大柱浑身一僵。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四太太再次上前,手里依旧捧着那个红漆托盘,上面除了安神汤,还多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的油纸包。她声音温婉,带着浓浓的担忧:“三妹妹,大柱也是担心翠儿…这‘暖玉膏’,您快敷上吧,好歹能压下些伤痛…” 她将油纸包递向林红缨。
林红缨看都没看那油纸包,只对柱子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马。”
四太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又化作更深的担忧,默默退到周婉娘身后。
很快,柱子牵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冲了过来。马儿似乎也感受到紧张的气氛,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喷出白雾。
林红缨不再看任何人,左手抓住马鞍,深吸一口气,腰腿发力,强忍着内腑翻江倒海的剧痛,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便上了马背!动作虽不如平日迅捷,却依旧带着一股行云流水般的悍勇。雨水打湿了她的红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线条。
“驾!” 她低喝一声,一夹马腹。
黑马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入茫茫雨幕!马蹄踏碎积水,溅起一片泥泞,红色的身影在黑暗中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通往乱葬岗方向的小路尽头。
“三太太…” 柱子看着消失的背影,喃喃道。
王大柱死死盯着那黑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废物?拖后腿?林红缨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低头看着自己吊着的、还在渗血的右臂,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无力感涌了上来。他猛地转身,不顾周婉娘的喝止,踉跄着冲向马厩方向!
“少爷!您不能去啊!” 狗剩和几个护院赶紧追上去阻拦。
“滚开!” 王大柱像头发疯的牛,用还能动的左手胡乱挥舞着,“备马!给老子备马!最慢的那匹老马也行!”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大忙,甚至可能真的拖后腿,但他不能在这里干等着!翠儿在等他!他必须去!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乱葬岗。
名字就透着不祥。位于王家沟西面一片荒凉的山坳里,坟茔歪歪斜斜,荒草萋萋,几棵枯死的老树在风雨中张牙舞爪,如同索命的鬼影。雨水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地面,冲刷着裸露的森森白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烂和死亡混合的怪异气味。
戌时三刻已过,雨势稍歇,但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惨白闪电,才能瞬间照亮这片人间鬼蜮。
林红缨勒马停在一处相对高些的土坡上。雨水顺着她的斗笠边缘流下,形成一道水帘。她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苍白得如同死人,只有那双眼睛,在斗笠的阴影下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猛兽,冷静地扫视着下方黑沉沉的洼地。
洼地中心,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火光,在风雨中摇曳不定,如同鬼火。借着闪电的光,能看到几个人影围在那里,中间似乎绑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翠儿!
林红缨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撕裂般的疼痛,翻身下马。她没有直接冲下去,而是将马拴在一棵枯树后,自己则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借助坟包和荒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下潜行。白蜡杆握在手中,冰凉沉重,是唯一能带来些许安心的倚仗。
近了。能听到洼地里传来的说话声,在风雨中断断续续。
“…大哥…那娘们儿…真会来?这鬼地方…” 一个声音带着颤音。
“闭嘴!拿了钱,办事!” 另一个粗嘎的声音不耐烦地呵斥,“这丫头是饵!那姓林的娘们儿心狠手辣,但重诺!她不来,这丫头就喂野狗!”
“…可…可那娘们儿凶得很…听说‘开山炮’都栽了…”
“怕个鸟!咱们有‘那位’给的宝贝!专克练家子!等她靠近…嘿嘿…”
林红缨眼神一凝。宝贝?专克练家子?她想起祠堂里那截诡异的“断魂引”。难道…是同一种东西?
她屏住呼吸,继续靠近。借着洼地中心那几支插在泥地里的火把光亮,她看清了:三个穿着蓑衣、蒙着面的汉子,呈三角站位,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中间一根歪斜的木桩上,绑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是翠儿!小姑娘浑身湿透,小脸煞白,嘴巴被破布堵着,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泪水,身体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汉子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竹筒,正小心翼翼地对着周围,显然就是他们口中的“宝贝”。
林红缨的目光锁定那个手持竹筒的汉子。必须一击必杀,不能给他使用那东西的机会!她伏低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白蜡杆斜指地面,寻找最佳的突袭角度和时机。雨水冰冷,但她体内的“劲”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经脉中奔流,强行压制着重伤带来的虚弱和剧痛。
就在她准备暴起发难的瞬间!
“呜——!”
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强烈威胁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她侧后方的黑暗中袭来!
不是箭矢!声音更加沉闷!带着一股阴毒的劲风!
偷袭!
林红缨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她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腰身猛地一拧,白蜡杆如同毒蛇反噬,带着一股决绝的崩劲,自下而上反撩向身后!
“当!”
一声脆响!棍梢似乎点中了什么东西,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奇特的粘滞感!
林红缨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棍身瞬间蔓延而上!握棍的右手如同被无数冰冷的毒针刺中,一阵剧烈的麻痹感传来!半边身子瞬间一僵!
不好!是毒!
她心中警兆狂鸣!强行提气,想要将那股阴毒逼出!但内腑的伤势被强行催动的内息一冲,剧痛如同火山爆发!
“噗——!” 一大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眼前阵阵发黑!
“哈哈!中招了!” 洼地里传来那个粗嘎汉子的狂笑,“‘黑寡妇’的‘蚀骨针’滋味如何?给老子拿下!”
三个蒙面汉子如同恶狼般扑了上来!刀光在火把下闪烁着寒芒!
林红缨拄着白蜡杆,身体晃了晃,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视野都有些模糊。右手麻痹感越来越强,几乎握不住棍子。看着扑来的刀光,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左手猛地探向腰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翠儿!红缨!俺来啦——!!!”
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的嘶吼,带着破音的绝望和一股子傻愣愣的蛮勇,猛地从乱葬岗边缘炸响!
紧接着,一阵急促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匹拉车的老马驮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连滚爬爬地冲下了土坡,径直撞向洼地!
是王大柱!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顶破斗笠歪戴着,浑身泥浆,右臂的绷带早就散开,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他左手死死攥着马缰,右手…右手竟然握着那根锈迹斑斑、沾满泥巴的旧铁连杆!他根本不会骑马,全靠抱着马脖子才没被颠下去,那架势不像来救人,倒像是来自杀的!
这突如其来、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冲锋”,把洼地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扑向林红缨的三个蒙面汉子和那个手持毒针竹筒的偷袭者(一个躲在暗处坟包后的瘦小身影)!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混乱瞬间!
林红缨动了!
她没有去管扑来的刀光,也没有理会那匹失控冲来的老马和王大柱那滑稽又惨烈的身影!她眼中只有那个手持毒针竹筒、被王大柱吸引了注意力的瘦小偷袭者!
强忍着右手的麻痹和内腑的剧痛,林红缨将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燃烧生命本源的“劲”,瞬间凝聚于还能活动的左手!她屈指一弹!
“咻——!”
一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
不是钢针!不是暗器!而是一滴混合着她精血和真气的雨珠!
那雨珠被赋予了恐怖的穿透力,如同烧红的钢珠,精准无比地射向瘦小偷袭者暴露在外的眼睛!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响起!瘦小身影捂着眼睛,痛苦地翻滚在地!
与此同时!
“嘭!哗啦!”
那匹失控的老马和王大柱一起,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洼地边缘的一个烂泥水坑里!泥浆四溅!老马嘶鸣着挣扎,王大柱则被巨大的冲击力甩飞出去,手里的旧铁连杆也脱了手,“哐当”一声砸在旁边一块墓碑上,火星四溅!
这惊天动地的混乱,彻底打乱了蒙面汉子的围攻节奏!他们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泥坑方向!
就是现在!
林红缨眼中寒光爆射!她根本不顾重伤之躯,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射而起!左手闪电般拔出一直藏在腰间的、那把缴获自快刀刘的狭长快刀!刀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直刺扑在最前面那个粗嘎汉子的咽喉!速度之快,远超他反应!
“噗!”
刀锋入肉!鲜血飙射!
粗嘎汉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软软倒下!
林红缨动作毫不停顿!刀光顺势横扫!
“噗!”
另一个汉子的手腕被齐腕斩断!惨叫着扑倒!
第三个汉子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举刀劈砍!
林红缨身形微晃,避开刀锋,左手快刀如同附骨之蛆,贴着对方的刀身滑入,狠狠捅进了他的小腹!
“呃…” 汉子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倒下。
兔起鹘落!呼吸之间!三个悍匪瞬间毙命!
林红缨拄着快刀,单膝跪在泥泞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混合着雨水滴落。右手的麻痹感越来越强,几乎失去了知觉。内腑如同被无数把刀子搅动,眼前阵阵发黑。
“红缨!翠儿!” 王大柱挣扎着从泥坑里爬出来,像个泥猴,连滚爬爬地扑向木桩,手忙脚乱地给吓傻了的翠儿解绳子。
“呜呜…相公…” 翠儿嘴里的布被扯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浑身泥浆的王大柱,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王大柱抱着翠儿,感受着她冰凉的身体和劫后余生的哭泣,又看看不远处泥泞中跪着、浑身浴血的林红缨,心头五味杂陈。劫后余生的庆幸,看着林红缨惨状的揪心,还有自己刚才那番“壮举”带来的羞耻…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去扶林红缨。
“别动!” 林红缨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不远处那个捂着眼睛、还在痛苦翻滚的瘦小偷袭者!
“他…还有用!” 林红缨咬着牙,拄着刀想站起来,身体却晃了晃,差点再次栽倒。
王大柱赶紧放下翠儿,连滚爬爬地冲过去,也顾不上脏,用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按住那个瘦小的家伙:“按住他了!三娘子!”
林红缨看着王大柱那张糊满泥浆、却写满焦急和一丝笨拙勇气的脸,又看看旁边瑟瑟发抖、紧紧抓着他衣角的翠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走到那瘦小偷袭者身边,快刀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咽喉上。
“说。谁派你来的?” 她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断魂引’…‘蚀骨针’…和祠堂的火药…是不是一伙的?”
瘦小汉子捂着眼睛,指缝里渗出鲜血,疼得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却死死咬着牙。
林红缨眼中厉色一闪,刀锋微微用力,割破了他颈间的皮肤,鲜血混着雨水流下:“不说?那就把另一只眼睛也废了!”
“别…别!” 瘦小汉子吓得魂飞魄散,终于崩溃,嘶声喊道,“是…是‘黑寡妇’!是‘黑寡妇’让俺来的!东西…东西也是她给的!俺…俺就是个跑腿的!饶命!饶命啊!”
‘黑寡妇’?林红缨眉头紧锁。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专使毒药暗器?和快刀刘、开山炮赵奎…还有那个灰衣人…又是什么关系?
她刚想继续逼问。
“咻——!”
又一道细微却极其致命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棵枯死的槐树后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林红缨的太阳穴!
这一次,更快!更毒!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林红缨精神稍懈、逼问瘦小汉子的瞬间!
林红缨悚然一惊!想要躲避已然不及!那暗器的速度太快!角度太刁!
就在这生死一线!
“小心!” 一声凄厉的尖叫!
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林红缨!是翠儿!
“噗嗤!”
一声轻响!
那枚带着幽蓝光泽的毒针,狠狠钉在了翠儿单薄的肩胛骨上!
“呃…” 翠儿闷哼一声,小脸瞬间失去血色,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翠儿——!” 王大柱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林红缨一把抱住倒下的翠儿,看着她肩胛骨上那枚幽蓝的毒针,感受着她迅速变得冰凉的身体,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杀意如同火山般从心底喷发!她猛地抬头,看向那棵枯死的槐树!
树后,一道纤细的、穿着夜行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幕和乱葬岗的坟茔深处!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冰冷怨毒的轻笑。
“追!” 林红缨厉喝,抱着翠儿就要起身,却牵动内伤,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晃了晃,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
“三娘子!” 王大柱惊恐地扑过去,接住软倒的林红缨和昏迷的翠儿。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他看着怀里两个气息微弱、生死不知的女子,再看看黑沉沉、如同巨兽般吞噬一切的乱葬岗,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雨,还在下。冲刷着泥泞,冲刷着血迹,却冲刷不掉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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