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常务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与会的是市政府各相关部门的头头脑脑。
会议的主题本是关于下半年经济工作的部署，气氛本该是务实而略带紧张的。
常务副市长赵立春坐在主位，他年约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颇有学者风范。
他说话语速不快，声音温和，却自带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会议进行到一半，在讨论到优化营商环境、保障重点企业平稳运行时。
赵立春端起面前的青花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啜饮了一小口，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扫过全场，语气轻松地开了口：
“最近啊，我听到一些反映。”他脸上带着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笑容，“说我们有些执法部门，办案的力度很大，劲头很足，这是好事嘛，说明同志们责任心强，敢于碰硬。”
他话锋随即一转，笑容不变，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但是呢，我们也要注意把握好这个尺度和分寸。
尤其是对待一些为本市经济发展做出过贡献的骨干企业，一定要实事求是，依法依规。
不能因为查案子，就搞得企业人心惶惶，影响了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语气加重了几分：
“发展，才是硬道理！
稳定，才是压倒一切的大局！
任何时候，都不能因为个别案件，动摇了我市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根基。
这个原则，希望各位负责同志，都要牢牢把握住。”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完全站在了维护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政治高度上。
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
谁听不出他话里话外那敲山震虎的意味？
尤其是那几个知道坤沙集团正被调查的部门负责人，更是心头一凛，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赵立春的目光接触。赵市长这是在公开表达不满，是在给办案部门施加无形的压力！
赵立春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随即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好了，这个问题就简单提一下，我们继续下一个议题……”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然而，赵立春在会上那番“把握尺度”、“顾全大局”的讲话，就像投入水面的石子，迅速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第二天一早，张建国副局长办公室的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
第一个打来的，是市委政法委的一位副秘书长，语气还算客气：“建国同志啊，听说你们最近在办坤沙集团的案子？
动作不小啊。
赵市长昨天在会上强调了，要把握好执法尺度，维护好营商环境，你们这边…没什么问题吧？”
张建国沉着应对：“秘书长请放心，我们一切依法依规办事。”
刚挂断没多久，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市政府办公厅的一位副主任，语气就稍微直接了些：“张局，坤沙集团是我们市的纳税大户，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现在外面有些风言风语，说你们查得太狠，影响了企业信心。
赵市长很关注这个事情，你们还是要慎重，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搞垮一个对我们市有贡献的企业嘛！”
张建国握着话筒，眉头紧锁，只能再次重申依法办案的原则。
紧接着，一些与坤沙集团有业务往来或者关系密切的商会、行业协会负责人。
甚至一些退下来的老领导，也或明或暗地打来电话，内容大同小异，无外乎是“关心”案情，暗示“适可而止”，“不要扩大化”，“要考虑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
这些电话，如同无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压力网，试图将调查工作束缚住，甚至逼停。
张建国放下又一个说情电话，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胸口堵着一股闷气。
赵立春的反击，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迅速，如此猛烈！
他不直接对抗调查，而是利用自己的职权和影响力，调动各种资源，从更高层面、更广泛的角度施加压力，将一起刑事案件硬生生拔高到“影响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政治层面！
这一手，极其老辣，也极其有效。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林风推门走了进来，他显然也听到了风声，脸上带着凝重：“张局，外面的压力……”
张建国转过身，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却异常坚定：“压力？
哼！
他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心里有鬼！
说明我们的调查，打到了他的七寸！”
他走到林风面前，压低声音：“沈副书记那边刚刚来了指示，‘惊雷’行动不受任何干扰，继续秘密推进！
他让我们顶住压力，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林风点了点头，眼神锐利：“我明白。
他越是动用关系网施压，暴露出来的破绽可能就越多。
沈书记让我寻找他经济问题以外的线索，或许，可以从这些急于为他‘站台’、‘说情’的人身上入手。”
张建国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查一查这些打电话的人，或者他们背后的人，与赵立春，与坤沙集团，是否存在更深的利益勾连。”
林风冷静地分析，“正常的关心不会如此密集和急切。
这种反常的‘团结’，背后往往藏着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张建国用力一拍林风的肩膀：“好！就按你的思路来！
明面上的压力我来顶住！
你在暗处，给我狠狠地挖！
我倒要看看，这张关系网下面，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压力如山，却也让斗争的双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彼此的阵线和底线。
赵立春试图用权势织成的网来困住调查的脚步，却不知，这张网本身，也正在成为暴露他自身位置的坐标。
风暴眼中的较量，进入了更加凶险的暗战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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