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西山脚下的皇家钢铁厂工地上，却亮如白昼。
数座新起的庞大高炉，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矗立在依山势开辟出的平缓坡地上。其中最为高大、结构也最为复杂的一座——被朱由检亲自命名为“洪武一号”的首座实验性高炉——此刻正成为所有人目光聚焦的中心。
炉体由特制的耐火砖层层砌筑，外部以熟铁箍加固，粗大的进料口悬在半空，由绞盘和滑车控制的料斗等候在一旁。下方，焦炭预热仓和热风管道系统（这是宋应星根据朱由检模糊的提示，结合传统鼓风技术大胆改进的成果）已经准备就绪。更下方，出铁口和出渣口如同巨兽尚未张开的嘴巴，被厚厚的耐火泥封堵着，只待最后时刻的开启。
高炉周围，人影绰绰，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格物院副院长宋应星、司匠李福，以及从各地征调来的经验最丰富的炉工、铁匠，全都屏息凝神。皇帝朱由检竟也身着简便常服，亲临现场，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视野良好的观测台上。他的身旁，是同样神情肃穆的徐光启、毕自严，以及几位被特许随行观摩的工部官员。
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却吹不散此地蒸腾的热浪与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灼期待。
“陛下，”宋应星的声音因连日不休的劳顿而略显沙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一切已准备就绪。焦炭、铁矿石、石灰石填料皆已按比例备足，热风炉已预热至预定温度，只等陛下示下，便可点火开炉！”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那庞大的炉体，掠过下方一张张或因紧张、或因兴奋而绷紧的脸庞，最后落在宋应星和李福身上。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血丝，也看到了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这座高炉，不仅仅是格物院的心血，更是他工业蓝图中最关键的一环。成功，则大明拥有了规模化生产高质量钢铁的能力；失败，则不仅仅是时间和银钱的损失，更会沉重打击刚刚起步的工业信心。
“开始吧。”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现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遵旨！”宋应星深深一揖，转身，面向高炉，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陛下有旨——点火！开炉！”
命令如山，层层传递。
守在进风口的工匠猛地扳动机关，早已预热到炽白状态的热空气，通过陶制的管道，呼啸着涌入高炉底部的燃烧室。几乎是同时，几名精壮的炉工合力推动绞盘，将第一斗混合均匀的焦炭、铁矿石和作为熔剂的石灰石，通过悬空的滑车运至进料口，倾泻而入。
“轰！”
炉膛内，早已铺就的引火物瞬间被点燃，遇到了富含氧气的炽热空气和优质的焦炭，立刻爆发出一阵沉闷而凶猛的咆哮。橘红色的火光从观测孔和缝隙中透出，映照得周围所有人的脸庞明暗不定。
更多的燃料和原料被不断投入。高炉如同被唤醒的饕餮巨兽，开始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炉体的温度急剧攀升，即使站在数十步外，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要灼伤皮肤的热浪。浓密的、带着硫磺和焦油气息的灰黑色烟尘从高大的烟囱中滚滚涌出，直冲暮色渐深的天空，在夕阳的余晖下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烟柱。
李福亲自带着几个徒弟，紧盯着各个观测孔，根据火焰的颜色和炉内声响，不断发出调整风量、控制加料节奏的指令。他的额头汗水淋漓，刚流下便被烤干，留下白色的盐渍。所有的工匠都各司其职，动作迅捷而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绞盘的吱呀声、燃料倾泻的哗啦声，以及那炉火永不满足的咆哮声，交织成一曲原始而雄浑的工业交响。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星辰逐渐爬上天幕，而西山脚下这片工地，却因那冲天的火光与烟柱，比白昼更加引人注目。北京城内，不知多少民众在窃窃私语，遥望着西山方向那异样的“火光冲天”，心中充满了敬畏、好奇，或是不安。
观测台上，毕自严忍不住低声道：“陛下，如此耗费……这焦炭、这矿石、这人工，一日所耗，恐逾千金啊。”他作为户部尚书，本能地对这种巨大的投入感到肉疼。
朱由检目光依旧锁定在熊熊燃烧的高炉上，语气平静却带着金石之音：“毕爱卿，今日投入之千金，是为了日后产出万金、十万金！钢铁，乃国之筋骨。筋骨不强，徒有血肉，如何御外侮，安内民？如何兴百业，富国家？这高炉流出的，不仅仅是铁水，更是我大明未来的脊梁！”
徐光启亦颔首道：“陛下所言极是。农事需精铁之器，水利需坚固之材，军备需犀利之械，乃至格物院诸多构想，无不需要大量优质钢铁。此炉若成，其利在千秋。”
就在这时，一直紧贴在高炉旁用长铁钎探视的李福，猛地直起身，朝着观测台方向激动地挥舞手臂，声音嘶哑地大喊：“成了！炉温已够！铁水已成！可以出铁了！”
刹那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朱由检猛地向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身前的栏杆。
“打开出铁口！”宋应星的声音带着破音，尖锐地响起。
早已等候在出铁口前的几名炉工，穿着浸湿的厚棉服，戴着遮挡面部的特制面罩，闻言立刻用长长的钢钎和重锤，奋力砸向封堵出铁口的耐火泥！
“砰！砰！砰！”
沉重的敲击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几下之后，封泥碎裂！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度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那个不大的缺口奔涌而出！
“铁水！是铁水！”
人群中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欢呼！
那光芒如此炽烈，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将整个高炉区域映照得如同神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带着金属腥气的灼热。
粘稠、炽热、闪耀着白炽光芒的铁水，如同一条驯服的熔岩之龙，顺着预先铺设好的、涂有耐火材料的砂石沟槽，汩汩流淌而出！它们翻滚着，跳跃着金色的火花，散发出足以熔化钢铁的热量，缓缓流入下方早已准备好的、排列整齐的生铁铸模之中。
砂模瞬间被映得通红，铁水在其中慢慢凝固，从耀眼的白色变为明亮的橙红，最后沉淀为带着余温的、暗红色的固态生铁锭。
第一批！合格的高炉生铁！
成功了！
李福和那些炉工们不顾高温，围着出铁口欢呼雀跃，有人甚至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宋应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这才感觉到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徐光启捻须微笑，眼中满是欣慰。毕自严看着那源源不断流出的铁水，再计算着其代表的财富与国力，脸上的忧虑终于被震撼和喜悦所取代。
朱由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在沟槽中奔流的铁水，看着那逐渐凝固的铁锭，看着那些欢呼的工匠。他的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抹深沉而有力的笑容。
这奔流的铁水，不仅仅意味着大明掌握了规模化生产高质量生铁的能力，更象征着阻碍工业化的材料关隘，被一举冲破！有了足够的、优质的钢铁，蒸汽机可以更大、更多，机床可以更精密，铁轨可以铺向远方，枪炮可以更坚固、更犀利……
工业革命的基石，就在这西山脚下，在这崇祯二年的夜晚，伴随着第一条铁水之龙的出世，被彻底奠定！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深邃的夜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被称为辽东的土地上。
“皇太极……朕的‘铁拳’，快要铸成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崇祯：我的大明工业帝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