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京西山谷,被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笼罩着。寒风掠过覆盖着薄雪的山脊,发出低沉的呜咽,却丝毫无法吹散弥漫在钢铁厂工地上空那股混合了焦煤、泥土与人类汗水的浓重气息,以及一种绷紧到极致的、引而未发的期待。所有的目光,无论属于衣衫褴褛的民夫,还是满手老茧的工匠,抑或是伫立在高台之上的李福与宋应星,都死死地聚焦在那座如同沉睡巨兽般巍然耸立的新型高炉上。它的炉体在熹微的晨光中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暗红色,仿佛在无声地积蓄着力量。
“时辰到!”李福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般划破了寂静。他高高举起的手臂,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命令下达,早已准备就绪的司炉工们,如同最虔诚的祭司,将浸透了油脂的火把,通过特设的观察孔,投入那早已铺满干燥木柴和优质焦炭的炉膛深处。
“轰——!”
一团耀眼的橘红色火焰猛地腾起,贪婪地舔舐着焦炭的表面,发出欢快而猛烈的燃烧声。这最初的火焰,如同投入干涸河床的第一滴水,瞬间激活了整个沉睡的系统。
“鼓风!”李福再次嘶吼。
巨大的、由水力驱动的皮囊风箱开始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呼哧”声,将大量的空气强行压入热风炉,经过那盘绕曲折、已被预先烘烤得滚烫的砖砌格道,化作灼热的气流,再通过厚重的陶制风管,猛烈地吹入高炉底部!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炉膛内的火焰颜色迅速由橘红转为亮黄,继而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炽白!滚滚浓烟从高大的烟囱中冲天而起,如同一条桀骜不驯的黑色巨龙,挣扎着扭动身躯,直上云霄。庞大的高炉炉体,开始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那是金属与耐火材料在急剧升温中膨胀、摩擦所奏响的工业序曲。
整个工地都活了过来,却又陷入了一种更加紧张有序的忙碌。所有人都按照预先演练过无数次的规程,在自己的岗位上坚守、操作、汇报。
“炉顶温度,三百!”
“热风温度,五百!”
“鼓风压力稳定!”
李福站在指挥高台上,耳边充斥着各种数据的汇报和机器的轰鸣,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死死盯着炉体上几个关键测温点和观察孔,不敢有丝毫松懈。宋应星则相对沉静,他更多时候是在凝神倾听那炉体的嗡鸣,观察烟囱排出烟气的颜色和浓度,仿佛能从这些表象中,解读出炉内正在发生的、那场翻天覆地的化学与物理巨变的细微征兆。
升温过程缓慢而煎熬。从黎明到正午,再到日头偏西,高炉如同一个极其挑剔的食客,需要工匠们用最精准的“火候”来小心伺候。期间,并非一帆风顺。炉腹某一处的耐火砖因受热不均,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幸得值守工匠及时发现,紧急用备用耐火泥进行了外部填补加固;热风炉与高炉连接的陶瓷管道,也因热胀冷缩发出过令人牙酸的迸裂声,工匠们冒着被灼伤的危险,迅速用湿泥和铁箍进行紧急处理……
每一次小小的意外,都让李福的心跳漏掉一拍。他深知,在这高达千度的炉温面前,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被放大成致命的灾难。
当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绛红时,高炉的轰鸣声已经变得稳定而浑厚,炉体的温度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位。
“投料!”李福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这石破天惊的命令。
巨大的料斗在齿轮和绳索的牵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升向炉顶。按照宋应星精确计算的比例,一层焦炭,一层混合了石灰石熔剂的铁矿石,再一层焦炭……被依次投入那吞吐着炽热火焰与浓烟的炉喉之中。沉重的物料坠落声,如同战鼓,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投料完毕,接下来是更加漫长的冶炼与等待。炉内的焦炭与矿石在高温与热风的共同作用下,发生着复杂的还原反应,矿石中的氧化铁被焦炭中的碳夺取氧原子,逐渐还原成单质的铁,并与杂质形成比重不同的炉渣。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更需要稳定的炉况。
夜幕降临,工地上点起了无数的火把和气死风灯,将高炉映照得如同白昼中的神只。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坚守在原地,尽管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那种即将见证历史的预感,支撑着他们的意志。
李福和宋应星也未曾合眼。他们并肩站在高台上,望着那在夜色中轰鸣、散发着惊人热量的庞然大物,仿佛能感受到其中那正在孕育的、狂暴而炽热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再次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时,负责观测出铁口的工匠发出了变了调的惊呼:
“李匠头!宋先生!出铁口……出铁口的封泥……在发红!在变软!”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李福一个箭步冲到面向出铁口的观察位,果然看到那用特殊耐火泥封堵的出铁口,此刻已经变得暗红,中心处甚至开始有熔融的迹象,一丝丝炽白的光芒正从缝隙中顽强地透出!
“准备!打开出铁口!”李福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撕裂。
两名膀大腰圆、身披厚重湿棉被作为防护的工匠,手持用冷水浸泡过的长钢钎,如同冲向火海的勇士,冲到灼热难当的出铁口前。他们咬紧牙关,将钢钎死死抵在已经软化变红的封泥上,奋力搅动、撬凿!
一下,两下……封泥在高温和巨力下开始碎裂、剥落!
突然!
“嗤——!”
一股极其耀眼、无法直视的白金色光芒,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从被撬开的缺口处喷射而出!伴随着的,是一股足以融化钢铁的热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出铁场!
紧接着,那光芒由白转金,再由金转赤!
“出来了!铁水!铁水出来了!”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股粘稠、炽热、闪耀着如同朝阳般夺目光泽的赤红色液态金属,如同被解放的熔岩巨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出铁口中奔涌而出!它沿着预先用耐火材料精心铺设的引流沟渠,翻滚着,跳跃着,散发出逼人的热力,哗啦啦地流入巨大的、同样由耐火材料制成的铁水包中!
赤红的铁水在包内翻滚、积聚,那光芒映照着一张张激动得扭曲的面孔,映照着宋应星那闪烁着泪光的双眼,映照着李福那因极度狂喜而张大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嘴巴!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这不仅仅是一炉铁水,这是大明第一炉采用新式高炉、焦炭冶炼产出的生铁!它标志着一种全新的、高效的、规模化生产钢铁的能力,已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诞生!
铁水奔流,如同希望的洪流,冲破了旧时代的桎梏,照亮了一个充满力量与可能的未来。尽管这第一炉铁水的质量、成分还需进一步检验和优化,产量也远未达到设计预期,但这第一声啼哭,已然宣告了一个工业婴儿的降生!
山谷中,不知是谁先带的头,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混合着哭泣与呐喊的欢呼!这欢呼声,压过了高炉的轰鸣,冲上了云霄,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
大明,迎来了自己的钢铁之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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