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文华殿内。
初夏的阳光透过精致的棂花窗格，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然而殿内的气氛，却与这和煦的光景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与隐约的锋锐之气。
御前会议正在举行。内阁首辅、次辅，兵部、户部、工部尚书，以及几位被特许参与机要的重臣分列两侧。龙椅之上，朱由检神色平静，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上冰冷的龙首，听着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的激烈陈词。
“……陛下，刘国轩将军自马六甲传回急报，葡萄牙人态度暧昧，虽未明确拒绝我方提议，但亦无应允之意，显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其本土指示。而南洋舰队巡逻船在香料群岛多次遭遇荷兰武装商船挑衅我商船，虽未酿成大规模冲突，然局势已如干柴，一点火星便可燎原！”兵部尚书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特有的铿锵。
户部尚书紧接着出列，他手中捧着一份厚厚的账册：“陛下，兵部所言极是。然臣需直言，自陛下决意经略大洋以来，内帑银行所设‘海军特别建设基金’耗费巨大。新舰建造、港口修缮、讲武堂开支、将士粮饷，乃至远征台湾之军费，皆赖于此。晋商所抄没之资财，虽巨，然坐吃山空，非长久之计。南洋舰队常年在外巡弋、作战，耗费更巨，长此以往，国库与内帑压力甚大。”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皇帝，语气转为坚定：“臣以为，马六甲海峡，乃东西洋商路之命脉，每日过往商船如过江之鲫。昔日葡萄牙人、荷兰人皆赖此抽税盘剥，获利无数。今我大明王师已至，威加四海，此利岂可再操于外夷之手？刘将军所请之‘海峡维护税’，名正言顺，既可彰我主权，亦可补海军靡费，实乃一举两得之上策！臣，附议！”
“臣等附议！”几位与户部、兵部交好，或本就支持海洋战略的大臣纷纷出言支持。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想。一位年迈的翰林学士颤巍巍地出列，他是朝中清流领袖，思想较为保守。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还需慎重啊！”老学士声音带着忧虑，“我大明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向来怀柔远人，厚往薄来。若效仿西夷，设卡抽税，恐惹来‘与民争利’、‘苛待藩商’之非议，有损陛下圣德，亦动摇朝贡体系之根本。况且，此举势必激怒葡萄牙、荷兰乃至更多西夷国家，若彼等联合起来，海上烽烟再起，岂非因小利而忘大义，置国家于险境？”
他的话语代表了一部分传统士大夫的心声，他们习惯于陆地上的思维，对海洋的利益和风险认知不足，更看重天朝的面子和传统的朝贡伦理。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双方的辩论，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知道，这是新旧观念必然的碰撞。自第二卷他力排众议，确立“陆权为立国之本，海权乃强国之基”的战略以来，这样的争论就从未停止。但他更清楚，没有经济基础支撑的霸权，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众卿所言，皆有道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位老学士身上：“爱卿忧国之心，朕深知。然，时代已变，不可拘泥于古制。昔年朕于第二卷时便曾言，‘未来帝国之财富与安全，大半系于海洋’。此言，今日依然。”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于侧壁的巨幅《皇明寰宇海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马六甲的位置。
“马六甲，咽喉之地。控之，则东西商路畅达，万国财货皆需经我之手；失之，则我商船出海，命脉操于他人，犹如被人扼住咽喉！葡萄牙人占之，抽税以自肥；荷兰人觊觎之，欲夺而代之。彼等西夷，何曾讲过‘天朝礼仪’？彼等只认船坚炮利，只认真金白银！”
他的语气逐渐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怀柔远人，需有怀柔之实力！厚往薄来，亦需有‘厚往’之资本！若无强大海军护航，我商船在海外便是肥羊，任人宰割！若无稳定财源，朕拿什么去建造更多的‘定远’、‘破浪’？拿什么去供养为我大明开拓万里波涛的将士？！”
他猛地转身，龙袍带起一阵微风，目光锐利如刀：“设立海峡税，非是与民争利，乃是取之于商，用之于商，用之于海！此税，一为维护航道安全，剿灭海盗，此乃造福所有往来商旅之善政！二为供养海军，保我大明海疆永固，商路畅通，此乃国家长治久安之基石！三则宣告天下，自今日起，这南洋之秩序，由我大明来定！”
“至于西夷是否会联合……”朱由检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弧度，“台湾一战，荷兰人败绩犹在眼前。葡萄牙人困守澳门、马六甲，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彼等若识时务，自可和平通商；若冥顽不灵，朕之海军，正好借此磨砺锋芒！”
“传朕旨意！”他不再给反对者发言的机会，声音斩钉截铁，“批准内阁决议，正式设立‘马六甲海峡维护税’。着令南洋舰队提督郑芝龙，全权负责税则制定与征收事宜。所有非朝贡国商船，凡经马六甲海峡往来东西洋者，均需按船只吨位、货值比例缴纳此税。税款由南洋舰队设卡收取，直接划入‘海军特别建设基金’，专款专用！”
“另，通告各国商馆，大明愿与所有遵守法令、和平贸易之国家友善往来。然，若有抗拒不缴，或试图武力冲关者……”朱由检眼中寒光一闪，“视同海盗，一律击沉！勿谓言之不预也！”
“陛下圣明！”支持开海的大臣们激动地躬身领命，声音洪亮。那位老学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在皇帝那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现实的压力面前，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颓然退下。
帝国的意志，通过电波（有线电报已实验性联通北京与南京）和快船，迅速传向南洋。
半个月后，马六甲海峡最狭窄处，一座由大明南洋舰队控制的小岛上，升起了崭新的龙旗和“征税”旗语。两艘“破浪”级巡航舰一左一右扼守航道，所有经过的欧洲商船都被要求停下接受检查，并依据公布的税则缴纳“海峡维护税”。
第一艘被征税的是一艘葡萄牙商船。船长看着那黑洞洞的炮口和甲板上军容严整的明军水兵，又想起果阿方面“暂避锋芒，勿起冲突”的指令，只能咬牙切齿地支付了数额不菲的银元。紧接着，荷兰、西班牙、甚至一艘英国商船，都不得不低头纳贡。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整个南洋，进而传向印度、波斯，乃至欧洲。
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
“他们怎么敢？！他们竟然真的这么做了！”总督范·戴曼将收到的情报狠狠摔在桌上，脸色铁青，“这是抢劫！赤裸裸的抢劫！马六甲海峡是公共航道！”
“总督阁下，大明人称之为‘维护费’，而且……他们确实派了战舰在巡逻。”一名议员苦涩地说。
“我们必须反击！联合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我们不能屈服！”另一名激进的军官喊道。
“反击？拿什么反击？”范·戴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们的远东舰队需要重建！葡萄牙人自身难保！西班牙人的重心在美洲！而且……你看看这个，”他拿起另一份文件，“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私下接触我们，他们似乎对大明人的行为也感到不安，但更倾向于……谈判和适应。”
他望着窗外，仿佛能看到那条黄金水道上飘扬的大明龙旗，声音充满了无力感：“一个新的秩序，正在我们眼前建立。而我们，似乎无力阻止……”
马六甲海峡的涛声依旧，但过往商船的主人却都明白，这片水域的天，已经变了。大明帝国用一道“海峡税”，向全世界宣告了其海权的崛起，也为自己持续扩张的海洋雄心，注入了一股强劲而持续的血液。围绕这条黄金水道的控制与反控制，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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