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金陵城还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雾之中，珍宝轩那厚重的木门，便被“吱呀”一声，从内推开。
没有迎客，没有焚香。
今天的珍宝轩，气氛肃穆得像是一座即将进行顶级精密手术的手术室。
苏晴鸢换下了一身妩媚的旗袍，穿上了一套干练的白色工作服，长发高高束起，那张倾国倾城的俏脸上，写满了认真与专注。
她正指挥着店里的伙计，将后院那间最大的、采光最好的工作室，彻底清扫消毒，并将一张巨大的、铺着白色绒布的专业工作台，搬到了房间的正中央。
叶尘则抱着双臂，悠闲地站在一旁，看着直播间里那早已突破了五百万，并且还在疯狂上涨的在线人数，和屏幕上那密密麻麻、如同瀑布般滚动的弹幕，嘴角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
“来了来了！我从昨晚就没睡，一直蹲到现在！终于要开始了！”
“前排出售瓜子、花生、矿泉水！见证奇迹的时刻，兄弟们把位置占好！”
“听说请来的是王承德教授？那可是国宝级的宗师人物啊！我有点担心，万一王教授看完，觉得这些碎片是假的，那主播岂不是很尴尬？”
“楼上的闭嘴！你这是在质疑我叶神的眼光吗？等着瞧好了，今天王教授的世界观，必将被我叶神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我已经准备好录屏了！《国宝宗师的震惊瞬间》，这个标题怎么样？”
……
在一片喧嚣与期待之中，上午九点整。
一辆挂着博物馆特殊牌照的黑色红旗轿车，稳稳地停在了珍宝轩的门口。
车门打开，一位身形清瘦，但精神矍铄，腰板挺得笔直的老者，在两位年轻助手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老者年约七旬，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老花镜，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
一股属于顶级学者的、严谨到近乎刻板的强大气场，扑面而来。
他，便是华夏古陶瓷修复领域的泰山北斗——王承德教授！
苏晴鸢立刻上前，恭敬地躬身行礼：“王教授，您好，我是苏晴鸢，感谢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
王承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在苏晴鸢和她身后的叶尘身上，来回扫视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苏家的丫头，你爷爷当年也算跟我有过几面之缘。你说，你们发现了一件失落的元代重器的碎片，此事非同小可，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东西呢？拿出来我看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显然，他依然认为，这很可能是一场由年轻人搞出来的、哗众取宠的闹剧。
“王教授，您请。”
苏晴R鸢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侧身，将王承德教授，请进了那间早已准备好的工作室。
当王承德走进工作室，看到那张巨大工作台上，铺满了近五十块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青花瓷片时，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让助手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一双薄如蝉翼的白色手套，和一副更高倍数的专业鉴定眼镜，小心翼翼地戴上。
这充满了仪式感的动作，足以看出他对这份工作的敬畏。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地，走到了工作台前。
他的目光，落在第一块碎片上。
只是一眼。
他那如同磐石般稳健的身体，便猛地一震！
“这……这是……”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有些急促！
他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捏起那块碎片，凑到眼前，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观察着。
他的口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念念有词。
“这青料……深沉，艳丽，有晕散！入胎骨！是苏麻离青！绝对是顶级的进口苏麻离青料！”
“还有这黑斑！看到没有？小李！小张！你们都过来看看！这种浓重处的黑色结晶斑，如同铁锈，微微下沉，这叫‘铁锈斑’！这是元青花苏麻离青料最典型的特征！现在的化学料，根本仿不出来！”
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激动起来！
他放下第一块，又拿起第二块。
“还有这釉面！肥厚！滋润！介于透明与乳浊之间！这是典型的元代釉质！明代永宣之后，就再也烧不出这种感觉了！”
他又拿起第三块，用指甲轻轻叩击着瓷片的截面。
“你们看这胎质！洁白，但不够致密，有细小的孔隙！这是典型的‘二元配方’制成的瓷胎！景德镇从元代开始使用，一直影响到后世！”
“还有！还有这画工！”
王承德教授的眼神，已经彻底从审视，变成了狂热！
他将几块画着人物的碎片，在绒布上轻轻地拼凑了一下。
一个乘坐着虎豹拉的两轮车，衣袂飘飘，神情倨傲的古代人物形象，虽然残缺，但已经初具雏形！
“这……这构图！这笔法！这人物！是‘鬼谷子下山’！真的是鬼谷子下山！”
“天哪！天哪！！”
王承德教授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他猛地摘下眼镜，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已经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他转过身，死死地抓住苏晴鸢的手，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沙哑！
“丫头！你们……你们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真品碎片的？！这……这简直是考古界的重大发现！重大发现啊！”
他身后那两位年轻的博士生助手，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和自己老师那前所未有的失态，彻底震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播间里，更是早已炸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
“我操！我操！王教授亲口认证了！是真品！全都是真品！”
“看到没！叶神牛逼！我就说叶神不可能看走眼！”
“王教授这激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粉丝见到了偶像啊！我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给叶神跪下了！”
“太震撼了！这才是真正的国宝宗师啊！这专业，这激动，这热爱！我看得都热血沸腾！”
苏晴鸢看着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王教授，心中也是与有荣焉，她微笑着看向叶尘，眼神中充满了骄傲。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巨大的喜悦中时。
王承德教授那股兴奋劲儿，却缓缓地，平复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更加深沉的、充满了惋-惜与凝重的神色。
他重新戴上眼镜，看着那满桌的碎片，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可惜了……可惜了啊……”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碎得太厉害了……五十多块碎片，大的有巴掌大，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这……这修复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的！”
“这就像是一个立体的、三维的拼图游戏，我们不仅要让它们在二维的画面上拼接起来，还要让它们在三维的器型上，完美地吻合！”
“这其中的计算量，比对量，简直是天文数字！”
“稍有不慎，一片错，则片片错！最终的结果，就是前功尽弃，甚至对这些珍贵的碎片，造成二次损伤！”
王承德教授越说，脸色越是凝重。
他看着那一堆碎片，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变成了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这……这个工作，如果交给我们博物馆的团队，不眠不休，可能也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初步的拼对工作。至于最终的修复，没个一年半载，根本不可能完成！”
他摇着头，脸上写满了无力感。
连国宝宗师都感到棘手，甚至束手无策！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现场刚刚燃起的火热气氛。
苏晴鸢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担忧。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完了，听王教授这么一说，感觉修复好像没希望了啊。”
“是啊，太复杂了，感觉比造航母还难。”
“主播，这可怎么办啊？”
整个工作室，陷入了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看着那堆复杂的“拼图”，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
一个平静、淡然，却又充满了无穷自信的声音，缓缓地，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了起来。
那是叶尘的声音。
只见他走到王承德教授的身边。
他对着这位愁眉不展的国宝宗师，不卑不亢地，微微躬了躬身。
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王教授，请您放心。”
“不需要三个月，也不需要一年半载。”
“请相信我。”
“我知道，每一块碎片，它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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