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啜泣如同一滴清冽的甘泉滴入了叶尘那早已被无数谎言与噪音搅得浑浊不堪的心湖。
微弱，空灵，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了千年时光的、刻骨铭心的悲伤与孤寂。
它不像那些赝品们尖锐、刺耳、充满了浮躁与炫耀的嘶吼。
它的声音，沉静，古老，仿佛一位失去了至亲的耄耋老人，在无人的角落里发出的那最深沉的、足以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无声悲鸣。
叶尘那因为精神力过度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他的瞳孔猛地剧烈收缩！
他那颗早已因为失望而变得有些沉寂的心脏在这一瞬间“怦”的一声被狠狠地攥住了！
真品！
这绝对是一个真品！
而且，是一个承载了无尽故事与悲伤的真正——国之重器！
叶尘猛地转过身！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如同两盏瞬间被点亮的、万瓦的探照灯瞬间撕裂了眼前所有的迷雾，朝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狠狠地扫了过去！
那是在潘家园市场最偏僻、最冷清、几乎无人问津的一个角落。
那里没有光鲜亮丽的店铺，也没有口若悬河的摊主。
只有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身材臃肿、面容邋遢的中年大汉正一脸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堆看起来像是从建筑工地上捡来的破铜烂铁前，一边抠着脚，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一碗早已泡得发胀的廉价泡面。
他的摊位上胡乱地堆放着一些生了锈的钢筋、破损的瓷砖、和一些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旧家具零件。
一看就是那种专门倒卖拆迁废品的、最底层的“破烂王”。
而那个大汉此刻屁股底下坐着的，用来当“凳子”的，赫然是一块约莫半米来高、通体灰黑、看起来平平无奇的——
石头！
不！
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叶尘的目光穿透了那厚厚的灰尘与油污落在了那块“凳子”之上！
那是一尊佛像！
一尊没有了头颅的、只剩下了半截身躯的石质佛像！
佛像呈跏趺坐姿，身披袈裟，双手结禅定印，虽然身首异处且常年被人当做凳子坐早已被磨得没有了棱角。
但叶尘依旧可以从那流畅的衣纹、庄严的体态之中感受到一种属于盛唐时代特有的、恢弘大气、雍容华贵的无上神韵！
就是它！
那个悲伤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正是从这尊被当做“凳子”的无头佛像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
叶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将自己所有的心神都聚焦在了这尊佛像之上。
下一秒！
更加清晰的！更加完整的！充满了国破家亡、身首异处的无尽悲怆的“心声”如同最悲凉的史诗，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地铺展开来！
“……痛……”
“我的头……好痛……”
“是谁……是谁……用那冰冷的凿子将我与我的头颅生生地分离……”
那声音不再是简单的啜泣。
而是一种包含了愤怒、不解、与深深的绝望的灵魂悲鸣！
“想当年……我曾被供奉于伊水之畔，龙门山上……”
“我曾与那卢舍那大佛一同俯瞰着洛阳城的繁华与兴衰……”
“我曾亲眼见证女帝武曌的登基大典，万国来朝，何等的……威仪……”
“我曾亲耳聆听诗仙李白的豪饮高歌，诗圣杜甫的沉郁悲叹……”
“我曾看尽了那一千三百年的风霜雨雪，朝代更迭……”
“我以为我将与这天地同寿，与这江山共存……”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躲过了安史之乱的刀兵，躲过了五代十国的烽火，却最终……却没有躲过那些为了金钱而丧心病狂的盗墓贼啊！！！”
那声音陡然变得高亢！凄厉！
充满了对盗墓贼那令人发指的行径的最恶毒的滔天恨意！
“他们……他们凿下了我的头颅！
将我这象征着智慧与觉悟的法相，当作一件可以交易的商品贩卖到了那肮脏的、充满了铜臭的市井之中！”
“身首异处……身首异处啊！！”
“我再也无法回归那西方极乐的净土……”
“我再也无法聆听那暮鼓晨钟的梵音……”
“只能在这肮脏的、屈辱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这……无尽的……轮回之苦……”
轰————！！！！
龙门石窟！！！
当这四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惊雷在叶尘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时！
他那张因为精神力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了一抹病态的、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产生的潮红！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他的拳头死死地攥了起来，那指甲甚至都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血肉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国贼！
这帮天杀的国贼！
他们盗走的根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文物！
他们斩下的根本就不是一尊佛像的头颅！
他们斩下的是整个华夏文明的脊梁骨啊！！！
这一刻，叶尘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滔天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
他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将这尊身首异处的佛像给拯救下来！
不仅要拯救！
还必须让它完璧归赵！让它重新回归到它应该在的地方！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眸子里此刻早已被一片冰冷的、凛冽的、足以让神佛都为之战栗的无尽杀机所取代！
他强行压下心中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情绪。
他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他要做的，是冷静。
是像一个最冷酷的猎人，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将这件蒙尘的国宝从这个无知的、正在亵渎着它的蠢货手中给“骗”过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脸上重新换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充满了好奇的游客表情。
他迈开那不紧不慢的步伐，仿佛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对这些破铜烂铁产生了些许兴趣的路人。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还在一边抠着脚、一边呼噜呼噜吃着泡面的邋遢大汉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假装在翻看着地上的那些生锈的钢筋和破损的瓷砖。
然后，他仿佛是才刚刚注意到那个被大汉当做“凳子”的无头佛像，用一种充满了“嫌弃”和“不解”的语气随口问道：
“哎，老板。”
“你屁股底下坐着的这块破石头……也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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