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
对于正在煎熬中等待的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漫长得足以让人心力交瘁。
金陵市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办公室内,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浓烈的烟雾,如同化不开的愁云,将整个空间笼罩。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被狠狠碾灭的烟头,像一座小小的、由焦虑和烦躁堆砌而成的坟茔。
李浩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那张刚毅的脸上,写满了孤注一掷后的紧张与不安。他的目光,每隔几秒钟,就会不受控制地瞟向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仿佛那不是一部通讯工具,而是一个即将宣判他命运的,定时炸弹。
他赌了。
他用自己二十年的从警生涯,用整个支队的声誉,甚至是用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下了一场堪称是豪赌的注。
而他赌的,仅仅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那一句句充满了“玄学”色彩的,荒诞不经的“神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这起案子带来的压力,已经将他逼到了绝境。
又或许,是那个叫叶尘的年轻人,身上那种超然物外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自信与从容,给了他一种近乎于盲目的、毫无道理的信任。
总之,他赌了。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那最终的审判降临。
与李浩的坐立不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品着热茶的年轻人。
叶尘。
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与期待。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古井无波,不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端着手中的茶杯,欣赏着窗外那一片单调的都市风景。
仿佛,那即将到来的、足以让整个金-陵警界为之震动的“打脸”时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出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毫无悬念的,既定剧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浩的心,也随着那秒针“滴答、滴答”的声响,越悬越高,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
二十分钟过去了。
电话,没有响。
二十五分钟过去了。
电话,依旧是一片死寂。
李浩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的嘴唇,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干裂。
难道……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难道那个小子,真的只是一个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的骗子?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依旧在气定神闲喝茶的年轻人,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
而就在这时!
他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那突如其来的声响,在死一般沉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惊心动魄!
李浩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闪电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
秦柔!
来了!
打脸的电话,终究,还是来了!
李浩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地狂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是天堂,还是地狱?
是惊喜,还是羞辱?
一切的答案,都将在这通电话里,揭晓!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行让自己那颤抖的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他将手机,缓缓地,放到了耳边。
他甚至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听到那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充满了嘲讽与愤怒的声音!
然而!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咆哮与质问。
而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一阵阵,如同溺水之人般,粗重到极点,急促到极点的喘息声,通过电波,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中!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震惊!与骇然!
李浩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出事了!
而且,是出大事了!
“秦……秦柔?”
他试探性地,用一种沙哑到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小声地呼唤道。
“你……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依旧是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李浩几乎以为,是信号出了问题的时候。
秦柔那因为极致的震惊与恐惧,而变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仿佛连舌头都打了结的,颤抖的声音,才终于,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飘了过来!
“李……李……李队……”
“我……我们……”
“我们……”
她一连说了三个“我们”,却怎么也无法,将那句完整的话,给组织起来。
李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对着电话,焦急地吼道:
“你们到底怎么了?!说话!快他妈的给我说话!”
终于!
在李浩的这声怒吼之下!
秦柔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声如同梦呓般,充满了无尽荒谬与不敢置信的,嘶哑的尖叫!
“李队……我们……我们……”
“我们……真的……在烂尾楼里,发现了一具……一具尸体!”
“已经……已经高度腐烂了!”
“死……死法……和富豪案……一模一样!!!”
“轰——!!!!!”
当那最后一句“一模一样”,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最恐怖的惊雷,在李浩的耳边,轰然炸响时!
他整个人,都彻底地,懵了!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手中的手机,“啪”的一声,滑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重重地,瘫坐在了冰冷的、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他怔怔地,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魅般的,充满了无尽骇然与彻骨恐惧的眼神,望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坐在沙发上,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一下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仿佛是在说“看吧,我早就说过”的,了然于胸的,淡淡的笑意。
……
城南郊区,那片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烂尾楼盘。
阴森,破败,荒无人烟。
残垣断壁,如同巨兽的骸骨,在阴沉的天空下,勾勒出一幅充满了末日感的、荒凉的画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了尘土、霉菌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在一栋七层高的、尚未完工的混凝土建筑的地下室内。
秦柔呆呆地,跪在地上,那张总是写满了英气与自信的俏脸上,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如同死人般的,煞白。
她的面前,是一具早已腐烂到露出了森森白骨的,男性的尸体。
尸体的喉咙,同样被利器,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狰狞的口子。
那双早已干瘪的、爬满了蛆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凝固着临死前,那极致的,恐惧。
而在他那已经变成了白骨的、紧紧攥着的手中。
一枚通体血红的,与富豪案中那枚一模一样的,妖异的……
古玉玉佩,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仿佛一头刚刚饱餐了一顿的、来自地狱的怪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的光芒。
秦柔就这么跪着,一动不动。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自己的信仰,自己二十多年来所建立的一切科学认知,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地,无情地,撕得粉碎!
那个男人……
那个被她视作“神棍”、“骗子”的男人……
他说的……
竟然……竟然……全都是真的!!!
打脸!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脸了!
这是直接用一座泰山,从天而降,以一种最蛮不讲理、最摧枯拉朽的姿A态,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让她连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想起了自己离开警局时,那副信誓旦旦、咄咄逼人的模样。
她想起了自己对那个年轻人,所说的,那些充满了鄙夷与羞辱的话语。
“我们是警察!我们办案,靠的是证据和逻辑!”
“这种算命先生的说法,我们金陵警界,将沦为笑柄!”
……
一句句,一字字,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反复地,抽在她那张火辣辣的、早已无地自容的脸上!
“我……”
“我……”
秦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的,愚蠢的,井底之蛙!
“噗通”一声。
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了冰冷的、沾满了尸水的,地面上。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名为“迷茫”与“崩溃”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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