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尘那句充满了“嫌弃”与“不解”的问话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打破了小摊前的沉寂时，那个正坐在一尊价值连城的唐代国宝上呼噜呼噜吃着泡面的邋遢大汉终于懒洋洋地抬起了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
他眯缝着一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从上到下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穿着得体、气质不凡，看起来就像个“不差钱的冤大头”的年轻人。
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撇了撇，那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属于奸商的、市侩的精明。
但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将碗里最后一口泡面汤“刺溜”一声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挪了挪自己那肥硕的、几乎将整尊佛像都给完全覆盖住的屁股，用一种极其不耐烦的、充满了优越感的京城土着口吻懒洋洋地说道：
“哟，小伙子，有眼光啊？”
“看得上我这‘凳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京片子味儿，拖着长长的尾音，充满了吊儿郎当的戏谑。
叶尘心中冷笑一声。
他知道，这老油条是准备开始他的“表演”了。
“谈不上有眼光。”
叶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充满了小白气质的表情。
“我就是看着这石头雕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虽然缺了个脑袋看着有点瘆人。但搬回去放我们家院子里，给我家那鱼池当个假山应该还挺别致的。”
他这番“暴殄天物”的话说得是脸不红心不跳。
他脑海里那尊正在悲鸣的佛像在听到自己即将被当成“假山”时，那哭声变得更加凄厉了。
“假……假山？！”
“呜呜呜……我堂堂龙门石窟的菩萨，竟然要被当成假山……我……我还不如被这胖子给坐死算了……”
叶尘强忍着笑意继续他的表演。
“怎么样？老板，开个价吧。要是合适，我就搬走了。”
那邋遢大汉一听这话，那双小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了一团无比贪婪的精光！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故作高深的、准备开始“讲故事”的表情。
“小伙子，你可别小看我这‘凳子’！”
“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
“看见没？这石头料子，这风化包浆！这可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听我爷爷的爷爷说，当年八国联军进京城那会儿，我太爷爷在圆明园里当差，冒死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宝贝！”
“这原本啊，是一尊完整的、纯金的佛像！后来家里遭了难，就把外面的金给刮了换钱，只剩下里面这石胎了！”
“这可是沾过皇家龙气的宝贝！你搬回去别说当假山，你就是供起来，那也能保你家三代……不！五代人！升官发财，平平安安！”
他唾沫横飞地将一段漏洞百出、堪称是侮辱人智商的“故事”讲得是绘声绘色，信誓旦旦。
叶尘在心里早已把这老油条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圆明园？八国联军？还纯金佛像？
你他妈怎么不说这是当年秦始皇用来垫桌脚的呢！
这要是换了别的愣头青，说不定还真被他这套说辞给唬住了。
但叶尘只是淡淡地笑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布满了油污的佛像身上轻轻地敲了敲。
“老板。”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语气中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行家的笃定。
“这石头是南阳那边产的青石，算不上什么好料子。”
“这雕工确实不错，有点唐代的味道。但可惜啊，身首异处，已经破了相了。在咱们古玩行里这叫‘残器’，是最不值钱也是最不吉利的东西。”
“至于您刚才说的那些故事……”
叶尘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玩味与嘲讽的弧度。
“……您是把我当三岁小孩了，还是把你自己当成德云社的郭老师了？”
此言一出！
那邋遢大汉的脸色猛地一僵！
他那张还挂着得意笑容的脸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年轻人，那双小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惊疑”的神色！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竟然……是个懂行的！
他那套百试不爽的“讲故事”大法竟然失灵了！
眼看忽悠不成，邋遢大汉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从佛像上站了起来，将那吃完的泡面碗重重地往地上一扔，脸上露出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无赖相。
“嘿！我说你这小伙子怎么说话呢？！”
“买不起就直说！别在这儿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我这宝贝本来是打算留着当传家宝的！看你小子顺眼才跟你多说几句！你还不识抬举了！”
“不买就赶紧滚蛋！别耽误我做生意！”
叶尘看着他这副典型的“骗子被戳穿后恼羞成怒”的模样，心中更是有了底。
他知道，对付这种人不能硬来，更不能表现出自己非买不可的急切。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副“算我倒霉”的失望表情，转身就准备走。
“行吧，既然老板您当它是宝，那就算我没眼光，打扰了。”
眼看着这只马上就要到嘴的“肥羊”就要飞了，那邋遢大汉反而急了！
“哎！哎！小伙子！你别走啊！”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住了叶尘的去路，脸上重新挤出了那副市侩的、讨好的笑容。
“小伙子，凡事好商量嘛！你说你也是个懂行的，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东西虽然残了，但好歹也是个老物件不是？摆在院子里那也是个景儿啊！”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跟你多要了，你给个……给个五千块！这‘凳子’你今天就搬走！”
他伸出五个油腻腻的手指，试探性地报出了一个价格。
“五千？”
叶尘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嗤笑了一声。
“老板，你是不是对‘残器’的行情有什么误解？”
“这玩意儿，没脑袋，不吉利，白送给我我都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冲撞了我们家的风水。”
“这样吧，”
叶尘伸出了一只手掌。
“我最多出这个数。”
“五百块！”
“你卖，我现在就给你转账。不卖，那我就去别家再看看，潘家园这么大，我还就不信了连个压鱼池的石头都找不到了。”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那姿态充满了“爱卖不卖，不卖拉倒”的洒脱与决绝！
“五百？！”
邋遢大汉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这砍价也太狠了吧？！我这好歹也是块大石头啊！光这分量当废品卖都不止这个价了！”
“那就当废品卖呗。”
叶尘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地再次转身。
这一次他走得没有丝毫的留恋。
“哎！别！别走！小伙我卖！我卖还不行吗！”
眼看着叶尘是铁了心要走，那邋遢大汉终于绷不住了！
他一脸肉疼地如同割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妈的！算老子今天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你这么个砍价的祖宗！”
“五百就五百！拿走！赶紧给老子搬走！看着就晦气！”
在他看来，这块又重又没脑袋的破石头放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别说卖了，连问的人都没有。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个傻子愿意要，五百块钱那也比扔在这儿占地方强啊！
“成交。”
叶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胜利的微笑。
他干净利落地用手机扫了对方的收款码，将五百块钱转了过去。
然后，他在那个邋-遢大汉那充满了“看傻子”的眼神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一丝虔诚地将那尊蒙尘了数十年、被当做凳子坐了数年的身首异处的国宝佛像从那堆充满了肮脏与油污的垃圾中轻轻地搬了出来。
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他救下的只是一个残缺的“身体”。
他真正的任务是找到那颗同样在这片充满了罪恶与谎言的修罗场里孤独地哭泣着的——
“头颅”！
他将佛像小心地寄存在了潘家园门口的一个存包处。
然后，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重新一头扎进了那片嘈杂的、充满了无尽挑战的人海之中！
他将自己所有的心神都凝聚了起来！
他一边感受着那尊佛身所散发出的、那股独一无二的、充满了悲伤与残缺的“气息”，一边将自己的“听觉”开到了最大，试图在这片充满了无数“噪音”的汪洋大海里捕捉到那一声与之遥相呼应的、同样充满了悲怆的——
灵魂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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