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那两扇沉重的朱漆殿门,此刻像是一道脆弱的防线,隔绝着内外汹涌的暗流。小太监那句带着哭腔的禀报,让殿内本就凝滞的空气几乎要结冰。
庆亲王奕匡!首席军机大臣,朝臣领袖,慈禧晚年最倚重的宗室亲王,也是历史上出了名的贪墨误国之辈。他亲自来了,还带着军机处和宗人府的要员!这阵仗,绝非寻常问安。
溥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剧烈跳动的小心脏平复下来。工科博士的理性思维迅速压倒了三岁身体本能的慌乱。分析局面:对方来势汹汹,目标明确,是冲着他这个刚刚表现出“异常”的小皇帝来的。借口可能是“格物院”,可能是“爱因斯坦”,也可能是质疑慈禧临终懿旨的真伪,但核心目的只有一个——试探底线,争夺权力,甚至……将他重新置于掌控之下。
不能慌,更不能露怯。
他走到那张对于他体型来说过于高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没有试图爬上那张象征权力的龙椅,而是直接站在后面,让案台遮挡住自己大部分幼小的身躯,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一双过于沉静的眼睛。
“宣。”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殿门外。
殿门被缓缓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石青色五爪蟒袍补服,头戴亲王冬冠的庆亲王奕匡。他年约六旬,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一双眼睛眯着,看似温和,但偶尔开阖间,精光闪动,透着久居上位的老辣与算计。他步履沉稳,率先踏入殿内。
紧随其后的,是几位同样穿着品级官服、神色肃穆的军机大臣,以及两位穿着宗室袍服的王爷,其中一人脸色阴沉,是溥仪的七叔,贝勒载涛。这一行人,几乎代表了此刻大清朝廷和宗室最顶尖的权势。
“臣等,叩见皇上。”以奕匡为首,众人按规矩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平身。”溥仪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奕匡站起身,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御案后那小小的身影,以及空着的龙椅,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和疑虑。这小皇帝,似乎和传闻中那个只会哭闹的稚童完全不同。
“皇上,”奕匡开口,语气带着符合身份的恭敬,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臣等贸然惊驾,实因有要事,关乎国体,不得不即刻面奏。”
“讲。”溥仪言简意赅。
奕匡微微躬身:“启禀皇上,昨日登基大典,皇上于太和殿颁下旨意,言及成立‘皇家格物院’,并……遣人远赴西洋,寻访一名为‘爱因斯坦’之博士。此二事,已在朝野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他顿了顿,抬眼观察了一下小皇帝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道:“臣等非是质疑圣意。然,我大清立国之本,在于圣贤之道,在于祖宗成法。这‘格物院’之名,古虽有之,然与西洋奇技淫巧混为一谈,恐非正道。且科举取士,方为遴选人才之途,另立一格,恐寒天下士子之心,动摇国本啊!”
一番话,看似忧国忧民,实则扣上了“动摇国本”的大帽子。
旁边一位军机大臣立刻接口,语气更为激烈:“皇上!那‘爱因斯坦’为何许人?臣等遍查典籍,闻所未闻!遣使万里寻一不明底细之西人,劳民伤财,徒惹洋人耻笑!且值此先帝、太后大丧期间,如此兴师动众,恐与礼制不合,亦非孝道所在!”
“臣附议!”另一位宗室王爷也站出来,“皇上年幼,或有身边小人,蛊惑圣听,妄言新政,此风断不可长!臣请皇上收回成命,并严查蛊惑之人!”
矛头开始转向,暗示有“小人”作祟。这几乎是历代权臣对付年幼君主的惯用伎俩。
载涛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奕匡等人的脸色,最终还是低下头,没有出声。
压力如同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向御案后那个小小的身影。这些老臣,个个都是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油条,言辞犀利,步步紧逼,联手施压,寻常成年人恐怕都难以招架,何况一个三岁孩子?
殿内伺候的太监们早已吓得体如筛糠,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然而,溥仪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波澜。直到几人说完,殿内重新陷入一种紧张的寂静,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众卿所言,朕听到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奕匡脸上:“庆亲王,你说‘格物院’恐寒士子之心,动摇国本。朕来问你,如今西洋列强,船坚炮利,屡犯我疆土,索我赔款,割我土地。靠的可是圣贤文章?靠的可是祖宗成法?”
奕匡眉头微皱,没想到小皇帝不接招,反而直接反问,他沉吟道:“皇上,洋人之强,在于器利,然其不知礼义,终是蛮夷……”
“蛮夷?”溥仪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就是这些蛮夷,用他们不知礼义的‘器’,轰开了我们的国门!圣贤文章,可能挡住炮弹?祖宗成法,可能造出巨舰?”
他小小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御案:“士子之心要顾,祖宗成法要守,但社稷安危,黎民生死,就不要顾了吗?朕成立格物院,正是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学习洋人造船造炮的学问,以此来巩固国本,何来动摇之说?!”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逻辑清晰,根本不像一个孩童能说出的话!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奕匡的眼皮跳了跳,深深看了溥仪一眼。
“至于寻访爱因斯坦博士……”溥仪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朕自有朕的道理。此人于物理一道,有经天纬地之才,其学问,关乎未来百年国运!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再议。”
直接封死了讨论的余地!
“皇上!”先前那位激烈的军机大臣还想争辩。
“够了!”溥仪猛地一拍御案!虽然他力气小,拍在厚重的案台上声音不大,但那骤然爆发的气势,却让所有人都是一震!
“先帝、太后大行,尸骨未寒!尔等身为朝廷重臣,宗室栋梁,不思竭诚办理丧仪,稳定朝局,却在此纠结于朕一求才求强之诏令,是何居心?!”他目光如电,扫视众人,“莫非在你们眼中,朕的旨意,还不如几句迂腐之见重要?还是说,你们觉得朕年幼可欺,这大清的江山,可以由着你们的心思来摆布了?!”
“臣等不敢!”
“皇上息怒!”
一连串的“不敢”和“息怒”响起,奕匡等人终于脸色大变,齐齐跪倒在地。小皇帝这番话,分量太重了!直接扣上了“欺君”、“不顾国丧”的帽子!尤其是最后那句“摆布江山”,更是诛心之言!
他们原本以为可以凭借资历和声势,轻易拿捏这个三岁孩子,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言辞犀利,思路清晰,更是直接掀了桌子,展现出如此强硬甚至狠厉的一面!
奕匡伏在地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发现自己完全错了。这小皇帝,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傀儡!那眼神,那气势,那逻辑……妖孽!真是妖孽!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溥仪看着脚下跪倒的一片顶戴花翎,心中冷笑。他知道,光靠强硬是远远不够的,打一巴掌,还得给个甜枣,至少,要有个台阶。
他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威严:“朕知道,众卿亦是心系社稷。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格物院与寻访西士,乃朕之既定国策,望众卿能体察朕心,竭力辅佐,而非掣肘。”
他话锋一转:“眼下最紧要之事,乃是皇爸爸与先帝的丧仪。庆亲王,你为首席军机,此事还需你总揽全局,务必办得隆重肃穆,不失我大清体面。一应事宜,随时向朕禀报。”
先将最“正统”、最挑不出毛病的差事甩给奕匡,既是安抚,也是分散其精力。
奕匡闻言,心中稍定,至少皇帝没有一棍子打死,还给了差事,他连忙叩首:“臣遵旨!定当尽心竭力!”
“都退下吧。朕累了。”溥仪挥了挥手,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臣等告退。”
奕匡等人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养心殿,来时的汹汹气势,早已荡然无存,每个人的后背,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殿门重新关上,溥仪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小小的身体几乎要虚脱。刚才那番交锋,看似他大获全胜,实则凶险万分,全凭一股超越年龄的气势和对历史人心的把握硬撑下来的。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奕匡这帮老狐狸,绝不会就此罢休。暂时的退让,意味着更深的谋划。
而他自己,派去查探军情的谭煜林杳无音信,设想中的情报组织更是镜花水月。身边能用的人,几乎为零。
对抗的双方,一方是盘根错节、掌控实权的整个旧官僚体系,另一方,却只有一个灵魂来自百年后、困于三岁躯壳中的他。
力量对比,悬殊得令人绝望。
溥仪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紫禁城铅灰色的天空。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宫墙。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
下一步,该怎么走?这盘死棋,真的能找到活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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