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喧嚣被巍峨宫墙隔绝在外,华林园暖阁内的密议虽已散去,但其掀起的暗流,却正悄然侵蚀着南朝本就虚弱的国本。
萧道成领了那道催命的圣旨,并未即刻返回淮北。他独自立于台城角楼,任凭江南冬日的湿冷寒风灌满征袍。远处秦淮河上画舫笙歌隐约可闻,与北方淮水前线隐约传来的金戈之声,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手中紧攥着一封密信,信纸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微皱。这信并非来自朝廷,而是通过风雨楼绝密渠道,辗转送至他手中的。信上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隐含琅琊阁标记的暗记,以及字里行间对北地情势了如指掌的洞察,让他瞬间便知,此信出自那位身陷北魏平城的琅琊王氏公子——王悦之之手。
“北魏内乱非虚,然拓跋濬御驾亲征之意甚坚,意在借南征之威,压服国内异己。尉元其人,勇悍少谋,性如烈火,连胜则骄,尤忌人言其怯……平城藏经阁偶得地理注疏中提及,宋魏交壤之处有一‘落马坡’。其地势殊异,三面绝壁,一面临水,若以骄兵诱之,或成绝地……”
信中的情报,远比阮佃夫在御前呈报的更为详尽,也更为凶险。它清晰地指出了机会,却也毫不掩饰地揭示了背后的巨大风险。拓跋濬并非完全陷入内乱,其南征之心反而更炽;尉元虽骄,但其麾下铁骑是实打实的精锐。
密信之中这寥寥数语背后,却是一段惊心动魄的传递之路。
稍早之时的平城,墨香斋密室。崔琰将王悦之冒着生命危险获取的情报,以特制药水誊抄在薄如蝉翼的绢帛上。他的手指稳健,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北魏朝廷对消息的封锁日益严密,九幽道、地藏宗等势力的眼线遍布全城,每一次情报传递,都如履薄冰。
“此信关系南朝存亡,务必送达萧将军手中。”崔琰对心腹低声嘱咐,将绢帛藏入特制的蜡丸,再封入信鸽腿部的竹管内。
信鸽振翅南飞,却在穿越边境时遭遇北魏巡骑的箭雨。第二只、第三只信鸽相继派出,皆石沉大海。崔琰不得不启动最危险的陆路传递——让伪装成商队的风雨楼死士,将密信缝入棉衣夹层,穿越层层关卡。
与此同时,建康城内,晋陵公主刘伯姒也在暗中推动。她通过风雨楼得知王悦之已获关键情报,却迟迟未见送达南朝,心知传递途中必生变故。
“阮佃夫等人一味主战,却不知敌情虚实,此乃取祸之道。”刘伯姒在深宫暖阁中,对贴身侍女低语。她取出一枚精致的玉簪,轻轻旋开簪头,露出中空的管腔——这是她与风雨楼联络的秘器。
当夜,一队伪装成运送宫廷用品的车队悄然出城。车队中混有风雨楼的精锐,他们接应了从北地九死一生突围而来的信使,将那份沾满风尘的密信,以最快的速度送至萧道成手中。
萧道成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王悦之那张年轻却沉稳的面容。此子身处虎狼之穴,竟还能送出如此关键的情报,其胆识心智,确非常人。以他之阅历,亦可想象这条用鲜血铺就的情报之路上,有多少无名死士的牺牲,方才换来他手中这封轻如鸿毛却重如泰山的密信。这封信,如同一把双刃剑,既给了他一线破敌的希望,也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此番北伐的根基是何等脆弱——竟要倚仗一位身在敌国的年轻人冒险送出的只言片语。
“将军。”参军陈瞻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声音低沉,“阮佃夫的人已‘协助’清点完库府存粮,数目……不足陛下承诺之半。且多为陈年旧粟,恐难久存。”
萧道成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密信缓缓攥紧,指节发白,青筋暴突。他深知,阮佃夫所谓的“全力保障”,不过是空中楼阁。那奸佞要的,绝非真正的胜利,而是借此战耗尽其麾下精锐,甚至寻机治他一个“作战不力”之罪。北伐,从一开始,就是建康城中那些衮衮诸公的一场豪赌,赌注却是前线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与江淮防线乃至整个南朝的国运。
“王靖之……”萧道成心中默念着另一个名字。那位琅琊王氏的家主,在朝堂上始终保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默。据悉他暗中推动北伐,联络北地坞主,虽是为国谋划,但其真正用意,恐怕亦是为了名门氏族在北地的势力与影响。这建康城内外,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人人皆在局中,人人皆为棋子。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萧道成纵有擎天之志,挽澜之能,身处这漩涡中心,亦感到步履维艰。进,是北魏铁骑与朝中掣肘;退,是抗旨不遵与身败名裂。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寒的决绝。皇命难违,奸臣当道,此战已无可避免。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唯有迎难而上,于死局中,杀出一条血路!
王悦之的情报,此刻成了他手中唯一的利器。尉元之骄,或可利用;“落马坡”之险,或可一搏!
“陈参军,”萧道成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冽,“传令下去,依此前议定方略,各军加紧备战。另,选派精细斥候,再探落马坡地形,一草一木,皆需详报于我!”
“是!”陈瞻凛然应命,他能感受到将军身上那股压抑却磅礴的战意。
萧道成转身,最后望了一眼灯火阑珊的建康城。这座城池,承载着太多的繁华与算计,却少了几分支撑社稷的脊梁。
“走吧,”他大步走向阶下战马,“回淮北。那里,才是我们该守的地方。”
当夜,萧道成轻骑简从,星夜驰返前线。他并未按照阮佃夫的“建议”留在建康与兵部扯皮,那无异于自缚手脚。他必须抢在拓跋濬主力南下、以及阮佃夫彻底断他粮道之前,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战机。
与此同时,平城之中。
王悦之立于囚居之所的窗前,望着北方苍凉的夜空。他已通过风雨楼最隐秘的渠道,将那份关乎淮水战局的情报送了出去。成与不成,他已尽力。身处这北魏腹地,他更能感受到拓跋濬那隐藏在“内乱”表象下的勃勃野心与强大掌控力。南朝若以为此战可投机取巧,只怕会碰得头破血流。
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枚得自宫中秘藏的玉简碎片,其上关于“泰山”与“地脉”的古老铭文,似乎与当前这场南北大战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乱世迷局,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为深邃复杂。
而在琅琊王氏的江南府邸,王靖之收到了萧道成已星夜返回前线的消息,也隐约知晓了次子王悦之那份情报已送至萧道成手中。他抚须沉吟,眼中忧色更浓。“棋局已开,落子无悔。悦儿,你在北边点燃的这颗火星,能否成燎原之势,就看萧道成的本事了……而我王氏,也该动一动了。”
他铺开宣纸,笔走龙蛇,数封密信迅速写就,内容无一例外,皆是催促青、徐等地暗中依附王氏的坞主豪强,尽快整备兵甲,囤积粮草,静观淮水战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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