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精舍的邪氛虽散,但建康城内的暗流却愈发汹涌。数日后,一场悄无声息却又雷霆万钧的风暴,在宫禁深处酝酿。
晋陵公主刘伯姒,一改往日或华贵或飒爽的装束,身着素色宫装,未施粉黛,神色沉静而凛然。她手持一卷密函,身后跟着两名心腹侍女,侍女手中捧着一个沉重的乌木托盘,其上覆盖着明黄绸缎,隐约透出下方诸多物件的轮廓——有沾染暗褐污迹的账册、几枚造型诡异的符箓残片,甚至还有一个被符纸层层封印的小陶瓮。更引人注目的是,两名身着廷尉寺官服的男子押着一个手脚戴着特制镣铐、面色灰败的黑衣人,沉默地跟在最后。
这一行人所过之处,宫人皆屏息垂首,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紫宸殿内,宋明帝刘彧斜倚在榻上,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眼神却不再是以往那般时常涣散或狂躁。栖霞精舍被捣毁、吴泰重伤遁逃的消息早已传入宫中,那长久以来缠绕在他神魂深处的邪术枷锁似乎也随之松动了几分,让他获得了久违的清明,尽管身体仍十分虚弱。
听闻刘伯姒求见,并有“关乎社稷安危之要事”禀奏,刘彧眸光微闪,挥退了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数名心腹宦官与侍卫,其中赫然包括一直深得他信重的阮佃夫。
“儿臣参见父皇。”刘伯姒盈盈下拜,声音清晰而沉稳。
“伯姒有何要事,如此郑重?”刘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刘伯姒抬起头,目光直视御座上的帝王,毫无畏惧:“儿臣今日前来,是为揭露国贼吴泰之滔天罪行,诉明琅琊王悦之蒙冤假死之真相,并将查获之铁证,呈献御前!”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骤然紧绷。阮佃夫眼皮微微一跳,但迅速恢复常态,垂手而立,仿佛事不关己。
刘彧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起来:“讲!”
刘伯姒逻辑清晰,言辞恳切却有力,将从栖霞精舍内搜出的证据一一陈述:记录着以童男童女生魂修炼邪术的账册、与朝中某些官员暗中往来输送利益的密信、企图以邪术篡改帝心窃取国运的符咒残骸……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她更是命人将那个被封住的陶瓮呈上,揭开符纸一角,瞬间殿内阴风骤起,隐隐有孩童啼哭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此乃‘聚阴瓮’,内禁锢无辜孩童残魂,为吴泰施展邪法、窥探天机之媒介!”刘伯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悲痛,“父皇,吴泰此獠,名为陛下炼丹求长生,实则是行五斗米教邪宗之秘术,以万民生魂与皇室气运为薪柴,图谋不轨!其罪罄竹难书!”
随后,她指向那名被押解的黑衣刺客:“此人,乃吴泰心腹死士。王悦之在山阴遇袭,主使者便是吴泰!他奉命追杀王悦之,已被廷尉寺擒获,其人供词、身份令牌皆可证实!”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之处:“王悦之早已洞悉吴泰阴谋,却遭其反噬陷害,被诬与乱党勾结。为保全有用之身,继续追查邪宗罪证,不得已才假死脱身。此事,山阴隐士朱百年、慧隆禅师等皆可作证!父皇,王悦之忠心为国,忍辱负重,其情可悯,其志可嘉!望父皇明察,还其清白!”
一番话语,如惊雷炸响在殿中。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人不信。
刘彧的脸色变幻不定,从震惊、难以置信,到震怒,最后化为一种深沉的、被欺骗玩弄后的冰冷。他猛地咳嗽起来,旁边宦官连忙递上绢帕。他挥开宦官,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证据,尤其是那个仿佛散发着无尽怨气的聚阴瓮。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帝王的冷厉与决断。
“好……好一个吴泰!好一个仙师!”刘彧的声音冰冷彻骨,“竟将朕,将这江山社稷,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猛地看向阮佃夫:“阮卿,此事你可知情?”
阮佃夫立刻跪伏在地,神情惶恐却语气坚定:“陛下明鉴!老臣只知尽心侍奉陛下,为吴泰传递陛下旨意、协调丹药所需之物,对其邪术恶行一概不知!此獠包藏祸心,欺瞒陛下,更是将老臣也蒙在鼓里,老臣失察,请陛下治罪!”他巧妙地将自己定位为也被蒙蔽的受害者,言辞恳切,令人难辨真假。
刘彧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复杂。阮佃夫毕竟是他多年心腹,且此刻朝局动荡,正值用人之际……最终,他挥了挥手:“起来吧。吴泰奸猾,怨不得你。日后当更加谨慎。”
阮佃夫暗自松了口气,叩首谢恩,起身后依旧一副心有余悸的忠谨模样。
刘彧的目光重新回到刘伯姒和那些证据上,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了决断:
“传朕旨意:吴泰欺君罔上,行邪术害民,罪大恶极,天下共诛之!着即海捕文书,全力缉拿!”
“琅琊王悦之,忠勇可嘉,忍辱负重,特许其平反,恢复一切名誉爵禄。令其伤愈后,即刻返京述职!”
“栖霞精舍即刻查封,一应涉案人员,严惩不贷!”
处理完这些,刘彧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榻上喘息片刻。摆脱了邪术的长期影响,他的心智逐渐恢复清明,开始真正审视这个内忧外患的国家。
他采纳了蔡兴宗等才干之臣的意见,决意振作朝纲,积极应对北魏威胁。他深知军权的重要性,开始重用吴喜、沈攸之、张永、刘勔、萧道成等能征善战之将,同时放权给弟弟刘休仁等人,命其积极平乱。
一时间,建康朝堂风气为之一肃。在刘彧的强力手腕与相对清明的决策下,宋军上下一心,兵强将勇,于泰始二年(466年)底成功消灭了刘子勋政权,并逐步平定了江南与淮南各地的叛乱。
然而,胜利的代价是巨大的。淮北方镇薛安都等人因恐惧被清算,竟向北魏求援。北魏大军铁骑南下,在此后四年内陆续攻陷淮北、山东半岛大片疆土。刘宋虽奋力抵抗,却战乱不断,国力日益衰败,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为酬谢有功将士,刘彧不得不大肆加官晋爵,厚予封赏。这固然稳定了军心,却也导致士族制度遭到严重破坏,清浊不分,官品淆乱,为日后更深层的政治危机埋下了伏笔。
阮佃夫虽狡猾地摆脱了与吴泰的直接关联,依旧活跃在权力中心,但其眼底深处偶尔闪过的算计,预示着风波并未真正平息。
王悦之得知朝中变故与自身沉冤得雪,心中百感交集。他伤势未愈,却已更加密切关注北方战事与朝局动向,深知邪宗虽暂受重创,但吴泰未除,北魏压境,社稷之危,远未结束。他与刘伯姒、慧隆禅师、风雨楼乃至洞玄一脉之间的联系也愈发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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