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坞深处,琅琊阁据点内灯火昏黄,药香与血腥气交织,在密闭的室内凝而不散。
王悦之在榻上昏睡了两日一夜,其间时而低语,时而蹙眉,显是伤势沉重,连梦中都不得安宁。待他终于睁开眼时,只觉左肩箭创处火燎般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黄庭》真气虽在经脉中自行流转,缓缓修复着损伤,却如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
公子醒了!
守在榻前的孙主事与墨林同时出声,两人皆是神色疲惫,眼带血丝。墨林伤势稍轻,但脸上忧色更浓,显然这两日过得并不轻松。
陆姑娘如何?王悦之甫一清醒,第一个念头便是询问陆嫣然的状况。他挣扎欲起,却被孙主事轻轻按住。
公子切莫妄动。孙主事叹了口气,陆姑娘情况不妙。那黑莲咒力反噬凶猛,我等虽以金针封穴、丹药压制,却也只能暂缓其势。她腕间那印记……似有扩散之兆,再这般下去,恐怕……
话未说尽,但其中意味已是不言而喻。
王悦之心头一紧,强撑着坐起:带我去看她。
墨林欲言又止,孙主事却已领会其意,亲自搀扶着王悦之往隔壁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陆嫣然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中透着一股诡异的青黑,原本明艳的容颜此刻了无生气。最令人心惊的是她腕间那朵黑莲印记,此刻竟如活物般微微蠕动,丝丝黑气从印记边缘溢出,仿佛毒蛇吐信。
王悦之在榻边坐下,伸手探向她的脉搏。指尖触及的肌肤冰冷刺骨,脉象更是紊乱不堪,生机与死气在她体内激烈交锋。
这两日,她可曾醒来过?他轻声问道。
只醒过一次,意识模糊,呓语不断。墨林低声道,说什么、,还有……不要回去
王悦之沉默片刻,轻轻握住陆嫣然冰冷的手。这只曾经灵动翻飞的纤纤玉手,此刻却如寒玉般了无生气。
放心,他低声道,我既答应护你周全,便不会让你就此离去。
王悦之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语气转为凝重:如今形势如何?
孙主事与墨林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忧虑。
情况不妙。孙主事压低声音,昨日至今,坞堡外围发现数批形迹可疑之人,看似商旅,实则都是练家子。我们的人试图暗中探查,险些被对方识破。观其行事作风,很可能是地藏宗的后续人马,或是北魏官府的密探。
王悦之心中一沉。地藏宗果然阴魂不散!若是北魏官府也介入,情况将更加复杂。历阳坞虽隐秘,但绝非铜墙铁壁。
墨林接口道:更棘手的是那枚幽冥煞核他指了指墙角一个被符箓层层封印的铜盒,此物虽被暂时封印,但其散发的阴煞之气难以完全隔绝。对感知敏锐的高手而言,如同暗夜明灯。我们重伤在身,难以完全遮掩其气息。
孙主事缓缓道:追兵逼近,身怀至宝却无力守护,同伴重伤濒危。若继续留在此地,不仅我们性命难保,更会连累整个历阳坞据点。
房间内一时寂静,只闻灯花爆裂的细微声响。
王悦之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嫣然苍白的脸上,缓缓道:为今之计,唯有北上。
“此间危矣,当须即刻转移!”王悦之决然道,脑中飞速思索,“南下返回建康,路途遥远,地藏宗必在沿途重重设卡,我们状态如此,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公子的意思是?”孙主事问道。
王悦之目光投向北方,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和无奈:“我们北上,去平城!”
“平城?!”墨林失声,“那可是北魏都城,龙潭虎穴!我们南朝身份,又身怀如此重宝,岂不是送死?”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王悦之冷静分析,语气因伤势而略显虚弱,却异常清晰,“地藏宗和北魏官府的注意力,此刻必然集中在南归的各条路线上。他们绝不会料到,我们敢反其道而行,潜入他们的腹地。此其一。”
“其二,”他顿了顿,继续道,“平城乃北魏都城,人文荟萃,佛道昌盛,医药之学或许亦有独到之处。陆姑娘的咒力反噬诡异无比,江南乃至琅琊阁都未必有善法化解,但北方佛教盛行,或有镇压邪祟、安抚心神的秘术或高僧,或许有一线生机。”说到此,王悦之心中隐隐一动,当下情形想要返回琅琊观星台探寻《中景经》残篇殊为不智,他依稀记得家传藏书中曾提到北魏太延年间,有天竺高僧携《中景经》梵本北上,毕竟佛道之间亦有极深的交流渊源,若是能在平城找到相关线索...
“其三,”王悦之压低了声音,“我出京之时,晋陵公主曾与我秘言,平城有风雨楼一处极为隐秘的据点,主事者‘澄心先生’崔琰,深通北地事务,与北方道教、佛教甚至一些鲜卑贵族皆有往来,或能提供庇护,并设法联系琅琊阁,筹划下一步行动。更重要的是,唯有深入北魏腹心,或能窥得彼朝堂动向、军力虚实,若有机会,将情报传回,于江南亦是莫大助益。 这比我们盲目南逃或困守此地安全得多,亦更有价值。”
孙主事沉吟片刻,重重颔首:“王公子所言极是!眼下确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我立刻安排绝对可靠的心腹,准备车马药物,伪装成北上求医的士人队伍。风雨楼与我琅琊阁一向同气连枝,我即刻以琅琊阁最高级别密信通知崔先生,说明情况,请求接应!待到平城,还请王公子和陆姑娘隐匿身份,对外以琅琊阁弟子自称,如无意外,当可自保。”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王悦之挣扎着来到隔壁房间。陆嫣然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诡异的青黑,手腕间的黑莲印记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取过湿帕,轻轻擦拭她额角的冷汗。动作间,忽然想起那日在丹青小榭,她执杵研墨时的专注侧脸;想起黑风坳中,她不顾自身安危挡在他身前的决绝。你这般倔强的人,怎会甘心就此长眠?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她腕间那朵诡异的黑莲,待你醒来,我还要问你,那日为何要舍身相护……
王悦之坐在榻边,握住陆嫣然冰冷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坚持住,很快就到平城了。待你好了,我带你去尝北地的奶酪,听说与江南的糕点很是不同……
陆嫣然的睫毛微微颤动,似有所觉,却终究未能醒来。
两日后,一支看起来像是护送重病家眷北上求医的车队,悄然驶离了历阳坞。马车经过特殊改造,减震良好,内铺软褥。王悦之与昏迷的陆嫣然同乘一车,以便照料。墨林与几名精干的护卫骑马随行。那封印着煞核的铜盒被藏在车底特制的暗格中,由孙主事亲手施加了更多隔绝气息的符箓。
车轮滚滚,向着北方那片陌生而充满未知危险的土地驶去。王悦之回头望了一眼南方,故土与家园在视野中渐渐模糊。他怀中,那枚代表琅琊阁身份的木质令牌微微发热,仿佛与远方平城的某种存在产生了细微的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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