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闷热而潮湿。老宅里没有一丝风,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泥土和草木蒸腾出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息。煤油灯早已熄灭,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稀疏的星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不清的光斑。夏天躺在土炕上,赤裸的上身布满汗珠,黏腻地贴着粗糙的草席。他闭着眼,却没有睡着。白日里劳作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湿布裹挟着身体,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架在黑暗中空转的机器,捕捉着寂静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田里的虫鸣,远处池塘的蛙声,风吹过屋檐茅草的沙沙声……这些熟悉的声音交织成夏夜的低语,却无法掩盖另一种更深沉的、来自地底的寂静。那是一种有重量的寂静,源自屋后那口被乱石杂草半掩的废井。自从朔月之夜后,那口井便彻底死寂下来,连一丝水汽、一点风声都仿佛被它吞噬了。这种过分的安静,比任何异响都更让夏天心神不宁。
他翻了个身,面朝通往后院那扇被厚重木板钉死的门。黑暗中,门板的轮廓模糊不清,像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屋内与那片禁忌之地之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枕边那个小木盒,里面装着那几块冰凉沉寂的令牌碎片。自从那夜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悸动后,他每晚都会尝试感应,但之后再无收获。碎片如同彻底死去,再无回应。
就在他意识渐渐模糊,即将被睡意俘虏的刹那——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陡然从后院井口方向传来!
声音不大,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入深水,又像是一块石头从井壁脱落,砸进井底。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直击耳膜!
夏天猛地睁开双眼,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心脏在胸腔里骤然缩紧,全身肌肉瞬间绷直!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浑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
死寂。井口方向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一声闷响只是幻觉。
是错觉吗?是老鼠碰落了井边的石头?还是……风声?
不!夏天立刻否定了这些想法。那声音太清晰了,带着一种沉闷的、来自深处的质感,绝非寻常动静!他死死盯着那扇门板,仿佛能穿透厚厚的木板,看到后院那口黑洞洞的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屋内屋外,只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草席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声。
就在他几乎要松懈下来,以为真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
“咕噜……咕噜噜……”
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井底有气泡在不断冒出、破裂!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带着一种粘稠的、仿佛淤泥翻涌的质感!
井底……有水了?!夏天头皮瞬间发麻!那口井不是早就干涸了吗?朔月之夜,他明明看到井底只有黑暗和淤泥!怎么会有水声?!
而且,这水声……不对劲!不是清泉涌动的潺潺声,而是某种粘滞的、仿佛活物在吞咽、在挣扎的声音!伴随着水声,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仿佛指甲刮擦井壁的“沙沙”声夹杂其中!
邪祟!是井底的东西!它没有沉寂!它在活动!
这个认知让夏天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摸索着抓起了枕边那根充当武器的粗木棍,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门板,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暴起的准备。
水声和刮擦声持续了片刻,然后又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再次归于死寂。
后院重新被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
夏天僵坐在炕上,一动不动,汗水已经浸湿了全身。他不敢确定那东西是不是又蛰伏了回去,还是……正在井口窥伺?他想起韩立说过,那东西对令牌有着强烈的贪婪。刚才的动静,是不是因为它感应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地脉的某种自然变化?
各种可怕的猜想在脑中疯狂碰撞。他下意识地又摸向那个木盒,将一块令牌碎片紧紧握在掌心。碎片依旧冰凉,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夜,夏天再未合眼。他就这样握着木棍和令牌碎片,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睁大眼睛直到天明。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后院任何一丝可能的声响。然而,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再无任何异动。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微光透过窗纸照亮屋内时,夏天才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他浑身被冷汗浸透,眼神因彻夜未眠而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更深的警惕。
不是幻觉。昨夜井底的动静是真实存在的。那邪祟……果然没有彻底消亡!它只是在蛰伏,在等待,或者在……恢复?
这个发现让夏天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丝脆弱平静彻底粉碎。他意识到,危机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令人不安的方式存在。他脚下的土地,依旧是一座活火山,而喷发的征兆,已经悄然出现。
他挣扎着爬下炕,走到水缸边,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刺骨的冰凉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必须去确认一下井口的情况。
深吸一口气,夏天拿起木棍,一步步走向通往后院那扇被钉死的门。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打开,而是凑到门板的缝隙处,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晨光熹微,后院空荡荡的,杂草丛生。那口废井静静地立在角落,井口被乱石和枯枝半掩着,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没有水迹,没有抓痕,一切如旧。
但夏天知道,平静只是表象。昨夜那清晰的水声和刮擦声,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退回堂屋,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冷。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再有任何安宁了。他必须更加警惕,也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指望韩立回来是不现实的,他只能靠自己。
孤身一人,面对深井中未知的恐怖。夏天的眼神,在晨曦中,渐渐变得如同井水般幽深而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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