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彻底被夜幕吞没,小小的院落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夏天闩好院门,背靠着冰凉粗糙的木门板,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但心头那份被无形目光刺穿的寒意却久久不散。母亲夏母点亮了一盏煤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堂屋一角的黑暗,却将母子二人疲惫惊惶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天儿,没事吧?”夏母的声音带着未散尽的颤抖,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夏天手中。
夏天摇了摇头,接过水杯,指尖冰凉。他啜饮了一口温水,喉咙的干涩稍有缓解,但腿上的剧痛和胸口的闷胀依旧清晰。“没事,妈。就是……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他没再说下去,那种被孤立、被畏惧的感觉,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人难受。
夏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由他们去吧……咱们娘俩能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她看着儿子苍白憔悴的脸和满身的伤,心疼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额头,却又缩了回来,只是默默地将桌上那几片村支书给的消炎药和安神药推到他面前。“先把药吃了吧。”
夏天依言服下药片,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知道,身体的伤需要时间愈合,但心里的阴影,恐怕需要更久,甚至可能永远无法抹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卷轻飘飘的绢布——柳氏的绝笔信。这封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时刻提醒着他夏家先祖造下的罪孽,以及那段血腥的过往。
“妈,你也吃点药,早点休息。”夏天看着母亲手腕上渗血的纱布和眼下的乌青,心中一阵酸楚。
夏母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道:“天儿,那井底下……柳氏信上,还说了别的吗?她……她真的安息了吗?”
夏天愣了一下,没想到母亲会主动问起这个。他犹豫片刻,还是将绢布拿了出来,在煤油灯下再次展开。虽然已经看过,但那些娟秀却透着无尽悲凉的字迹,每一次重读,都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说……怨由心生,亦可由心解。”夏天轻声念着信上的内容,“她说如果夏家后人诚心忏悔,立誓永记此过,善待孤弱,怨气便可消散……她和孩子的魂魄,就能归于安宁。”
夏母静静地听着,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是个苦命的人啊……被咱们老祖宗害成那样……死了都不得安生……”她哽咽着,“咱们……咱们以后得多行善事,算是……算是替祖宗还债吧……”
“嗯。”夏天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不仅仅是为了赎罪,更是为了他们自己能真正地从这场噩梦中走出来。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夏天和母亲瞬间绷紧了神经,警惕地望向门口。
“天哥……夏姨……是我……”王宝压得极低的声音从门缝外传来。
夏天松了口气,示意母亲别动,自己拄着拐杖挪到门后,轻轻拉开一条缝。只见王宝鬼鬼祟祟地蹲在门外,怀里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包袱。
“宝儿?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别……”夏天的话没说完,王宝就急切地把包袱塞了进来,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窝头和一小包咸菜。
“天哥,夏姨,你们肯定没好好吃饭。我偷偷拿来的,快拿着!”王宝胖脸上满是关切和紧张,“村里……村里现在传得更邪乎了,你们千万别随便出门!”
夏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窝头,低声道:“谢了,宝儿。你也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我知道,我绕路来的。”王宝点点头,又担忧地看了夏天一眼,“天哥,你的伤……”
“好多了,别担心。”夏天勉强笑了笑,“快回去吧。”
看着王宝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夏天闩好门,拿着食物回到母亲身边。简单的食物在此刻显得格外珍贵。母子二人默默地吃着,昏黄的灯光下,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吃完东西,夏天借着灯光,再次仔细研读那封绢布信。除了之前看到的内容,在信纸最末尾、靠近边缘的褶皱处,他似乎发现了一行之前被忽略的、更加细小的字迹。他凑近灯光,仔细辨认。
那行字写道:“……若后世有缘,或可于祖祠残垣下,觅得先夫手札残页,或明前因……”
先夫手札?柳氏的丈夫?夏天心中一震!柳氏在信中只提及被夏明远迫害,并未多言其夫家情况。这“先夫手札”会记载什么?难道柳氏嫁入夏家之前,另有隐情?这“祖祠残垣”又是指哪里?是村西头那间彻底破败的夏家老宅?还是后山某个不为人知的遗迹?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夏天心中漾开新的涟漪。百年前的恩怨,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复杂。但这线索虚无缥缈,祖祠残垣何处寻?手札是否还存在?都是未知数。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无力去探寻。
他将这个发现暂时压在心底,没有告诉母亲,以免徒增烦恼。当前最要紧的,是养好伤,离开这里。
夜深了,煤油灯的火苗跳动了几下,渐渐微弱下去。夏天扶母亲回房休息,自己则躺在堂屋的草席上,虽然疲惫至极,却毫无睡意。窗外万籁俱寂,连犬吠声都稀少得可怜,整个村庄仿佛都沉浸在一种不安的睡梦中。
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黑暗,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暗河的咆哮、半截缸的嘶吼、以及古井深处那声悠长的哀鸣。这些声音与王宝的关切、村民的冷眼、母亲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光怪陆离而又无比真实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睡梦中,依旧是一片光怪陆离的黑暗和无法摆脱的追逐。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不同于王宝的小心翼翼,这次的敲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的力度。
夏天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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