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井沿硌着夏天的脸颊,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抵骨髓,却奇异地让他几近涣散的意识凝聚起一丝清明。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在井口,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贪婪却又痛苦地吞咽着冰冷新鲜的空气,肺叶火烧火燎地疼。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指甲外翻,深可见骨,鲜血混着井底的污泥,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左腿的旧伤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正透出些许惨白的晨光。破晓了。但夏天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井口下方那片吞噬了太多生命的黑暗,仿佛依旧散发着无形的吸力,要将他重新拖回深渊。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钻心的疼痛和肌肉的剧烈痉挛。连抬起眼皮都显得无比艰难。就这样死了吗?爬出了井,却要冻死、痛死在这井沿上?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他微弱的心跳。
不……还不能死……
姜婆婆……石老七……母亲……还有井底那刚刚沉寂的恐怖……无数张面孔在他模糊的视线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姜婆婆最后那决绝的眼神上。她用命换来的喘息之机,不能就这样浪费!
一股求生的本能,混合着沉重的责任感和一丝不甘,如同残烬中的最后一点火星,在他胸腔里顽强地燃烧起来。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翻动身体,离开这致命的井口。
这个过程缓慢得如同凌迟。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晕眩的剧痛和恶心。汗水、血水和冰冷的露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寒冷加速着体力的流失。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终于将自己从井沿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后院冰冷泥泞的地面上。
溅起的泥点糊了他一脸。他仰面躺着,大口喘息,望着那片逐渐亮起的、却依旧压抑的天空,心中一片空茫。活下来了……暂时活下来了。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身体的重伤,极度的虚弱,还有这老宅内外可能潜伏的未知危险……他依旧是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风声的窸窣声,猛地传入他异常敏感的耳中!声音来自通往前院的方向!
有人?!是村民?还是……“鬼眼”的人?!
夏天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他拼命想要撑起身体,躲藏起来,但四肢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根本不听使唤。他只能绝望地躺在泥地里,眼睁睁地看着那扇破旧的院门方向。
脚步声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逐渐靠近。一个模糊的人影,逆着微弱的晨光,出现在院门口。那人身形佝偻,似乎是个老者,手里拄着一根棍子,正警惕地朝院内张望。
夏天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也无法判断是敌是友。
那人似乎在门口犹豫了片刻,随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迈步走进了院子。他的目光扫过荒芜的院落,最终落在了瘫倒在井边泥地里的夏天身上。
四目相对。
夏天看到了一双苍老却异常清亮、带着惊愕和浓浓担忧的眼睛。那张脸……有些眼熟?是……是村里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以编筐为生的孤寡老人,陈老篾?!
怎么会是他?夏天心中惊疑不定。陈老篾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从不与人争执,更是对老宅避之唯恐不及,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陈老篾显然也认出了夏天,他脸上的惊愕迅速转为焦急。他快步(以他年迈的标准)走到夏天身边,蹲下身,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关切:“夏天?!你……你怎么弄成这样?!这井边……不能待啊!快,我扶你起来!”
说着,他伸出枯瘦却有力的手,试图搀扶夏天。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和坚定。
夏天心中警惕未消,但此刻他虚弱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陈老篾将他半扶半抱地架起来。接触的瞬间,夏天能感觉到陈老篾的手在微微颤抖,并非害怕,更像是……激动?或者说,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陈……陈爷爷……您怎么……”夏天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别说话!省点力气!”陈老篾打断他,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那口沉寂的废井和通往前院的方向,语气凝重,“我先带你离开这儿!这地方……邪性得很!天刚亮我就听见这边有动静,不放心过来看看……果然出事了!”
他不再多言,架着夏天,踉踉跄跄地朝着老宅堂屋的方向挪去。夏天的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陈老篾身上,老人却咬紧牙关,步履虽然蹒跚,却异常坚定。
进入相对遮蔽的堂屋,陈老篾将夏天小心地安置在墙角那堆干草上,又迅速返身关紧了房门,插上门闩。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舒了口气,靠在门板上,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刚才的举动对他也是极大的负担。
堂屋内光线昏暗,只有门缝和破窗透进些许微光。夏天靠在墙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的伤痛,带来阵阵腥甜。他看向陈老篾,老人正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眼神复杂地回望着他,那目光中有担忧,有后怕,还有一丝……夏天读不懂的深沉。
“姜……姜婆婆呢?”夏天艰难地问道,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爬出井口后,就再没感知到姜婆婆的气息。
陈老篾闻言,身体微微一僵,脸上掠过一丝悲戚和黯然。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头,声音低沉沙哑:“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你倒在井边。屋里……屋里没有别人。”
夏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姜婆婆她……终究还是没能撑过来。为了帮他,为了对抗井底的邪祟,这位神秘而坚毅的老人,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再次袭来,夏天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陈老篾叹了口气,走到夏天身边,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势,眉头紧紧皱起:“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邪气侵体……得赶紧处理!”他不再多问,转身在堂屋里翻找起来,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很快找出一些干净的布条和半罐子不知名的草药膏。
他动作熟练地帮夏天清洗伤口(用的是屋里缸中沉淀过的清水),敷上草药,用布条仔细包扎好。他的手法虽然粗糙,却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沉稳和有效。
“陈爷爷……您……”夏天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一个普通的编筐老人,怎么会懂得处理这种明显带着阴邪气息的伤势?而且,他对老宅的熟悉程度,也远超寻常村民。
陈老篾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先别问,保住命要紧。这老宅……唉,是非之地啊。等你缓过来些,再说。”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还有一种……仿佛知晓内情的沉重。
夏天不再说话,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靠在墙上,感受着草药带来的微弱清凉感,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陈老篾站在窗边,望着后院井口的方向,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低声自语了一句模糊的话:
“井里的东西……是暂时消停了……可这村里的‘鬼’……还没完啊……”
这句话,像一根冰刺,扎进了夏天昏沉的意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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