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不堪重负般沉入了西边的山脊,只留下几缕挣扎的血色残霞,无力地涂抹在杨家洼上空尚未散尽的硝烟上,将那原本灰黑的烟柱染成了一种诡异的、病态的暗红。枪声已经稀落下来,如同暴雨过后的零星雨点,只剩下伤兵断续的呻吟和军官们嘶哑的收拢部队的喊叫声,在骤然降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柱子拄着那支枪管还在发烫的老套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与血水混合、被炸得如同蜂窝般的阵地上。每一步落下,那粘稠的、带着浓烈铁锈和腐烂气味的泥浆都会没过他的脚踝,发出“噗叽”的声响。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视线所及,尽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破碎的、焦黑的肢体与相对完整的尸体交错叠压,分不清哪些是鬼子,哪些是昨天还一起蹲在战壕里啃窝头的弟兄。一个被炮弹直接命中的散兵坑里,只剩下一滩模糊的血肉和几片染血的破布。另一处,一个日军士兵被重机枪拦腰打断,上半身还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肠子拖出老远,引来了几只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贪婪地舔舐着这突如其来的“盛宴”。空气中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混合气味——硝烟、血腥、粪便、尸体焦糊——像一张无形的、油腻的网,罩在每个人的口鼻之上,令人作呕,几乎无法呼吸。
几个幸存的一团士兵,和他一样,如同梦游般在尸堆和弹坑间踉跄行走,眼神空洞,脸上混合着极度的疲惫、尚未褪尽的恐惧,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有人试图从一具相对完整的日军尸体上扒拉下一双还算完好的皮靴,动作却僵硬得像木偶;有人则只是呆呆地坐在一截炸断的树干上,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清点人数!抢救伤员!收集弹药!”李头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在阵地上回荡。他半边脸被弹片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凝固成了暗红色的痂,但他依旧在努力组织着,试图让这支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部队恢复一点秩序。
柱子在一条炸塌了近半的战壕里,看到了老王——那个总爱吹嘘自己参加过长城抗战的老兵。老王靠坐在壕壁上,胸口一片殷红,还在不断向外渗着血沫子,他的那支中正式步枪断成了两截,扔在一边。
“老王……”柱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蹲下身想去扶他。
老王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多少光彩,他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嗽起来,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柱……柱子……没……没给咱一团……丢人吧……”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柱子鼻子一酸,用力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老王的手无力地抬起,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最终却只是颓然落下。他望着那片被血色残霞笼罩的天空,眼神渐渐涣散,嘴里最后喃喃了一句:“……回家……就好了……”
柱子看着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就那么呆呆地蹲着,直到李头走过来,默不作声地将一件不知从哪个牺牲弟兄身上扒下来的、还算干净的军装,盖在了老王的脸上。
“别愣着了!帮忙抬伤员!”李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拽了柱子一把。
阵地上,类似的场景在不断上演。担架队的人手明显不够,许多轻伤员只能互相搀扶着,踉跄着往后撤。卫生员穿梭其间,绷带和药品很快告罄,只能进行最简陋的包扎。阵亡者的遗体被暂时集中到一起,用能找到的篷布或草席草草覆盖,等待后续处理。
与阵地上的惨烈和压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远处侧翼方向隐约传来的、八路军战士兴奋的喧哗声和骡马的嘶鸣。他们显然收获颇丰。
方立功带着几个参谋和警卫,踏着泥泞来到了前沿。他脸色凝重,手里拿着刚刚初步统计出来的伤亡数字和战果清单,找到了正在亲自督促士兵加固一处被炸毁的机枪工事的楚云飞。
“团座,”方立功的声音有些发沉,将清单递了过去,“初步统计,我军阵亡一百八十七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者六十五人,轻伤不计。毙伤日军约两百余人,俘获伪军三十多名,缴获步枪一百余支,轻机枪四挺,弹药一批……还有两门损坏不严重的迫击炮,正在抢修。”
楚云飞接过清单,目光在那串冰冷的阵亡数字上停留了许久。夜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也带来了远处八路军方向隐约的、满载而归的欢快声响。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清单缓缓折好,放进了上衣口袋。
“知道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尸横遍野的战场,“让后勤处全力保障伤员救治,阵亡弟兄……登记造册,妥善安葬,抚恤金尽快发放到位。”
“是。”方立功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团座,八路军李团长那边……派人过来问,关于战利品分配……”
楚云飞转过身,望向八路军活动的那片区域,黑暗中,那里晃动着不少火把的光点,如同夏夜的流萤。“告诉来人,按之前约定的,他们缴获的,归他们。我们缴获的……把那两门迫击炮,连同配套的炮弹,给他们送过去。”
“什么?”方立功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团座!那两门炮虽然有点损坏,但修修就能用!是我们好不容易……而且,李云龙他们这次捞的油水已经够肥了!”
旁边几个听到命令的军官也露出了难以置信和肉疼的表情。那两门炮,在这个装备奇缺的年代,可是实实在在的硬家伙!
楚云飞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执行命令。”
他顿了顿,才缓缓解释道:“李云龙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思通透。我们送他这份‘厚礼’,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分量。这门炮送过去,抵得上我们跟他磨十次嘴皮子。有些东西,比几门炮更重要。”
方立功张了张嘴,看着楚云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坚定的侧影,最终把劝谏的话咽了回去,低声道:“是……卑职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命令下达,自然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和私下里的抱怨,但在楚云飞的威望下,无人敢公开反对。
夜色渐深,气温骤降,寒风掠过空旷的战场,卷起未燃尽的灰烬和血腥气,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士兵们点起了篝火,一方面取暖,一方面焚烧着一些无法处理的废弃物和日军尸体,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
楚云飞没有回团部,他就站在阵地最高处的一块岩石上,任由寒风吹拂。脚下,是刚刚经历过惨烈搏杀的土地;远处,是敌人溃退的黑暗,和“盟友”收获的喧嚣。
**赢了。**
**用一百多条弟兄的命,换来的。**
**值得吗?**
他轻轻吐出一口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这条路,注定要用血铺就。**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一只夜枭不知在何处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划破了战后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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