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钓鱼台国宾馆一间宽敞却气氛压抑的会议室里，厚重的羊毛地毯吞噬了脚步声，却吞噬不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交锋。长条谈判桌一侧，坐着以副外长为首的中方代表团，成员包括外贸、财政以及几位面容沉稳、眼神锐利的顾问，张彬作为技术领域的特别顾问，坐在靠近末尾的位置。另一侧，是以苏联驻华大使和一位来自莫斯科财政部的特派专员为首的苏方代表团，他们身形高大，神情倨傲，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
谈判直接从最尖锐的债务问题开始。苏方特派专员瓦西里，一个脸颊瘦削、鼻梁高挺的中年人，用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宣读了莫斯科的最终要求：所有债务，必须按照原始合同约定的币种（金卢布或等值硬通货如美元、英镑）进行结算，或者，以华夏境内出产的、苏联指定的几种战略物资进行实物抵偿，并列出了一份长长的清单，上面罗列着钨砂、稀土、稀有木材等关乎华夏自身工业发展的关键资源。
“同志，请理解，”瓦西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中方代表，“这是国际通行的债务结算规则，体现了最基本的契约精神。苏维埃联盟也需要这些资源来发展我们共同的社会主义事业。”
困境赤裸地摆在桌面上。华夏刚刚经历连年战火，百废待兴，哪里拿得出大量的硬通货？而对方清单上的那些战略物资，同样是国内工业体系重建所急需的，大量输出无异于饮鸩止渴，自断筋骨。
中方副外长，一位以沉稳着称的老外交家，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语气却不卑不亢：“瓦西里同志，贵国提出的结算方式，我们充分理解。但同样希望贵方能够考虑到我方当前面临的实际困难。硬通货短缺是客观事实，而清单上的这些物资，也关系到我国基础工业的恢复和数亿人民的基本生活。我们希望能够寻找一种……更加灵活、对双方都有利的解决方案。”
冲突在看似平静的言辞下激烈涌动。一方依据所谓的“规则”步步紧逼，另一方则立足于现实困境坚守底线。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每一次提议与反驳，都像是在坚冰上凿击。
“灵活？”瓦西里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债务就是债务，偿还方式在合同中写得清清楚楚。如果贵方无法履行，我们将不得不重新评估两国的信用等级和未来的经济合作前景。”
这话语中隐含的威胁，让中方代表团几位成员的脸色更加凝重。这已不仅仅是债务问题，更是上升到国家信誉和未来发展的施压。
几轮毫无进展的拉锯战后，按照事先制定的预案，副外长话锋一转，提出了中方的替代方案。
“考虑到贵方对我国技术发展的‘关切’，”副外长特意放缓了语速，目光扫过苏方代表，“以及我们在其他一些领域取得的、或许能对贵国社会主义建设有所助益的成果，我们提议，是否可以探讨用部分非核心的技术资料，以及一定数量的、我国最新培育成功的第一代竹米稻种，来抵偿部分债务？”
他示意助手将两份准备好的、封面印有“内部参考”字样的简要目录分别递给瓦西里和苏方大使。技术资料目录上，列出的是几种相对基础、华夏已经吃透甚至开始迭代的冶金、化工工艺，以及一些基于“华标”体系编写的初级工业控制程序说明。而另一份关于竹米稻的介绍，则着重强调了其高产、抗逆的特性，并附上了国内几个试验田经过核实的、远超常规稻种的亩产数据。
收获在此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显现。这个替代方案的提出，本身就是一种外交上的主动出击，将难题部分抛回给了对方，也为僵持的谈判撕开了一道可能的缝隙。
瓦西里接过目录，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那份技术资料，眼神中掠过一丝轻蔑。这些技术，在苏联庞大的工业体系看来，确实只能算是“非核心”，甚至有些落后。他随手将资料放在一边，不置可否。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份关于竹米稻的简要介绍，特别是看到那白纸黑字写着的、高得令人咋舌的亩产数据时，他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与旁边的苏方大使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意味深长的眼神。
钩子随即落下。瓦西里身体微微前倾，之前那种倨傲的神色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带着浓厚探究欲望的表情。他直接忽略了那份技术资料，手指点着竹米稻的介绍文件，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每个字都经过斟酌的语气问道：
“关于这种……竹米稻。你们文件上提到的这个产量数据，准确吗？是单次试验结果，还是具有可重复性？有没有更详细的，比如在不同土壤、气候条件下的生长数据？抗病虫害的具体表现？还有，这种稻种的……生物性状稳定性如何？”
他一连串提出了数个非常具体、非常专业的问题，其关注程度和切入角度，远远超出了一般性的农业交流，甚至比刚才审视技术资料时要认真得多。
中方代表团内部，几位知情的成员心中同时一凛。对方果然对稻种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这绝不仅仅是出于农业合作的考虑。
张彬坐在后排，冷静地观察着瓦西里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提问的焦点。他注意到，对方尤其关注“生物性状稳定性”这一点。这让他心中警铃微作。对方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能种出高产量稻谷的种子，他们更想弄清楚的，是这种违背常规认知的高产特性，其内在的、可遗传的生物学基础是什么？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他们尚未掌握的、某种颠覆性的生物技术？
谈判桌上的焦点，在不知不觉中，从冰冷的债务和泛泛的技术，转移到了那看似平凡，却可能蕴含着更深层次战略价值的金色稻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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