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要不要这么没有尊严啊
没头脑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
他,一个恪守祖训——如果山贼这行当也有祖训的话——兢兢业业坚守在青阳城外这片不算茂密的小树林里的专业人士,此刻正面临从业以来最大的信誉危机。
那把跟随他多年,切过咸菜、拍过蒜头、如今承担着主要威慑功能的老菜刀,正被他用尽全力举在胸前,刀尖对准了前方那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漂亮姑娘。
按照《山贼行当潜在客户风险评估(自撰版)》记载,此类独行、年轻、衣着尚可的女性,危险系数极低,收益预期中等偏上,属于优质目标。此刻,对方理应面露惊恐,瑟瑟发抖,然后痛快地掏出钱袋,双方在一种“破财消灾”的默契中完成这次萍水相逢的交易。
可眼前这位姑娘,非但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反而微微歪着头,用一种清澈又带着点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不是一个打劫的,而是街边耍猴戏的。
“所以,”姑娘开口了,声音清脆得像林间的雀鸟,“你的意思是,因为你手里有这把刀,所以我就要把我身上的钱给你?”
没头脑努力瞪大他那双天生有点大小不一的眼睛,试图让目光更具穿透力:“规……规矩!打劫的规矩就是这样的!看见刀,就得给钱!”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悍,可惜说到最后一个字还是忍不住泄了气。
沐沐眨了眨眼,逻辑清晰地反问:“这规矩听起来不太公平。你看,你有刀,算是占了兵刃的便宜。我手无寸铁,处于下风。通常来说,应该是你凭借武力强行取走我的钱财,那才叫打劫。如今你只是把刀亮出来,并未真正将我制住,便要我自己乖乖奉上……这听起来,倒更像是……收保护费?只不过别人收得理直气壮,你收得有点……底气不足?”
没头脑感觉脑子有点痒,好像要长脑子了。保护费?他一个蹲在林子里的山贼,跟城里那些帮派能一样吗?这姑娘看着挺机灵,怎么净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胡……胡说八道!”没头脑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作为山贼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我这是正经打劫!你看我这刀!它……它很锋利的!”他把菜刀又往前送了送,刀面上昨夜切过萝卜留下的些许汁水痕迹在阳光下略显斑驳。
沐沐看着那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你这刀,不只是兵器,还是个信物?类似于……官府的批文?见了刀,就等于接到了命令,必须缴纳钱粮?”
没头脑听得半懂不懂,但感觉对方似乎在尝试理解自己的“专业性”,连忙顺着杆子爬:“对!没错!见了刀,就是命令!给钱!”
“但是,”沐沐摊开双手,脸上写满了真诚的无奈,“我此番出门甚是匆忙,身上并未携带银钱。你看这样如何?你先借我一些盘缠,权当投资,待我到了目的地,必定连本带利归还。我可以立下字据,签字画押,绝无拖欠之理。”
没头脑:“……”
他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一个山贼,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他打劫的对象,要求……借钱?这简直是把他祖传的(如果有的话)山贼脸面按在地上摩擦!这要是被道上的兄弟知道,他以后还怎么混?虽然……他好像也没什么道上兄弟。
“不……不行!”没头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利得吓了自己一跳,“我们山贼,也是有原则的!现钱交易!概不赊欠!更不借贷!”这是他能坚守的最后一块阵地了!
沐沐脸上那点探讨学问般的好奇神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烦躁。“哦?”她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眼神凉了下来,“那就是没得谈了?”
没头脑被她眼神里骤然掠过的寒意冻得打了个激灵,但还是鼓起最后的勇气,色厉内荏地喊道:“没……没得谈!快拿钱来!”
“唉。”沐沐轻轻叹了口气,那神情仿佛在惋惜一块怎么也点不亮的顽石,“本想以理服人,奈何你只认力气。”
话音未落,没头脑只觉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紧接着手腕处便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
“咔嚓!”
一声清脆得让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
“嗷呜——!!!”
没头脑的惨嚎声瞬间打破了山林的寂静,惊起一片飞鸟。他低头一看,自己握刀的那只手腕,已经朝着一个绝对不正常的角度弯折过去,那把象征着他事业根基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尘土里。
剧痛还未完全传递到大脑,下巴又是一阵难以形容的酸麻胀痛,然后他便惊恐万分地发现——自己的嘴巴合不上了!口水完全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往下淌。
“阿巴……阿巴阿巴……”(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只能发出含糊不清、充满恐惧的音节。
沐沐像是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般拍了拍手,神情淡漠如初。“现在,情形不同了。”她弯腰,用两根手指拈起地上那把菜刀,放在眼前打量了一下,嫌弃地蹙起秀眉,“铁胚粗劣,锻造马虎,切菜都嫌钝,竟也拿来谋生。”
她用冰冷的刀面,不轻不重地拍打着没头脑那无法闭合、沾满口水的脸颊,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现在,刀在我手里。按照你定的规矩,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交出来。”
没头脑哭了。
是真的哭了,眼泪鼻涕混着口水,糊了满脸。
太欺负人了!这哪是什么待宰的肥羊?这分明是下山巡狩的母老虎!
他忍着腕骨碎裂的剧痛和心灵遭受的巨大创伤,用那只完好的手,哆哆嗦嗦地伸进自己打着补丁的衣襟里,摸索了半天,最终掏出一个用洗得发白的旧油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带着万分不舍与十二分的屈辱,递了过去。
沐沐狐疑地接过,解开那层层叠叠的油纸。里面躺着一个……烤得外皮焦黑、看起来硬邦邦、个头不大的番薯。
沐沐:“……”
她拿起番薯,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掐下一丁点,放入口中。
下一秒。“呸!呸呸呸!”沐沐直接扭头吐了出来,娥眉紧锁,“这是何物?干涩难咽,尚有异味!你便以此物为宝?”
没头脑“阿巴阿巴”地急切解释,指着那番薯,又连连拍打自己的肚皮,意思是这是他精心规划、未来两天的口粮!
“我要的是银钱!黄白之物!懂吗?不是你的明日存粮!”沐沐简直要被这蠢贼气笑。她不耐烦地用刀尖虚点没头脑的胸口,“速速拿出来,莫要等我亲手来搜,平白脏了我的手。”
没头脑悲从中来,只得开始翻找自己身上。左边口袋,空空荡荡。右边口袋,摸索良久,掏出三枚边缘都有些磨损的铜钱。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沐沐看着那三枚静静躺在没头脑那布满老茧的脏兮兮掌心里的铜钱,沉默了片刻。
她拈起铜钱,对着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眯眼看了看,甚至用指尖弹了弹(没头脑内心哀嚎:女侠,铜钱能弹出个啥啊?),确认是流通的官制铜钱,但数量……“十文钱?!”沐沐的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你在此设伏半晌,费尽周折,身上仅有十文钱?!你这山贼营生,做得也太过……清贫了些!”
没头脑“阿巴阿巴”地努力辩解,脸上写满了生存的艰辛与无奈。大意是:青阳附近地广人稀,油水不足,过往行人要么穷得叮当响,要么就是像振远镖局那样凶神恶煞不敢招惹,这十文钱还是上回运气好,碰到陈长老押镖路过,他铆足了劲学了七八声惟妙惟肖的狗叫,逗得那位爷开心了,才施舍下来的……
沐沐听着他那含糊不清却字字血泪的陈述,脸上的神情从微愠渐变为无语,最后竟染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神色。她摇了摇头,伸手扣住没头脑的下巴,又是“咔嚓”一声轻响,将他错位的下巴给端了回去。
“哎哟喂……可算能说话了……”没头脑第一时间活动着自己酸麻不堪的下巴,随即带着浓重的哭腔道,“女……女侠!您大人有大量!小的……小的其实是很讲章法的!是有路数的!”
“章法?路数?”沐沐挑眉,“专挑孤身上路的女子下手的章法路数?”
“正是!”没头脑急于证明自己并非全无头脑,“孤身之人,无有援手,最容易得手!就像女侠您刚才……呃……”他说到一半,看到沐沐那似笑非笑、带着嘲弄的眼神,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沐沐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看着他,缓缓摇头,语气如同私塾先生训诫蒙童:“没头脑啊没头脑,你这名号,真是取得一点没错。你这章法路数,从根子上就错了。”
“错了?”没头脑懵了。
“大错特错!”沐沐伸出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分析,“你且动动脑子想想,这等荒郊野岭,敢于孤身行走的,无非两种。其一,确是不通世故、柔弱无依之人。其二……”
她故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便是如我这般,身负艺业,全然不将尔等蟊贼放在眼内的。换句话说,你专挑孤身之人下手,便等同于在矮子里面拔高个——不,是在猛兽堆里挑点心!你能活到今天,全靠祖宗积德,运气爆棚,没碰上真正的硬茬子……嗯,看来你今天的好运,是到头了。”
“轰——!”
沐沐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没头脑整个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原来……原来自己一直是在阎王爷的眼皮底下跳舞?自己奉若圭臬的生存法则,竟是一道催命符?!
他猛地回想起之前几次“成功”的打劫(虽然收获不过几文钱或半个饼),那些“孤身弱质”看他时的眼神,似乎并非全然是恐惧,反而更多是一种……看待傻子般的宽容和戏谑?
“我……我……”没头脑嘴唇哆嗦,眼神涣散,整个人被巨大的自我怀疑和人生迷惘所吞噬。他感觉自己苦心经营的山贼生涯,就像一个脆弱的泡泡,被眼前这女子轻轻一戳,就“噗”地一声,破灭了。
沐沐瞧着他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来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再次举起那柄锈迹斑斑的菜刀,刀刃在斑驳的光影下反射出微弱的光:“罢了,看你蠢得如此别致,性命便暂且寄下。留下你一只左手,权当买个教训,往后须得记得,打劫也是门技术活,得多用脑子,少用蛮力。”
冰凉的刀锋贴上皮肤,没头脑吓得魂飞魄散,闭着眼睛发出濒死般的哀鸣:“女侠饶命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风云快递——使命必达——!”
“货通南北——镖行天下——!”
一阵雄浑有力、带着独特韵律和穿透力的喊镖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过层层树影,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沐沐举起的刀,骤然停在了半空。
她侧耳倾听,脸上瞬间被一种极浓烈的新奇和感兴趣的神色所取代,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好玩的事物。“咦?有镖局路过?风云快递……这名号,倒是挺别致。”
她瞥了一眼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的没头脑,撇了撇嘴,随手将那把菜刀“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算你命大,今日姐姐我瞧见了更有趣的事儿。”
她的注意力已被那越来越近、中气十足的喊镖声完全吸引,踮起脚尖,饶有兴致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方才那个捏碎人手腕、卸人下巴、反客为主、煞气凛然的形象瞬间冰雪消融,又变回了那个看似天真烂漫、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的美丽少女。
没头脑瘫在冰冷的土地上,劫后余生地大口喘着粗气,望着沐沐那瞬间转变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充满了恐惧、庆幸、屈辱,以及一丝对这女子变脸速度之快的深深震撼与茫然。
他今天这劫打的,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尊严扫地,里子面子丢了个一干二净。这哪里是打劫,分明是他的受难日!
(与此同时,山林另一端)
曹小元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道:“谁又在惦记我这英俊的容颜和沉重的钱包……”
他身边,贝尔格里斯正拿着一片形状古怪的黄色叶子,热情地向他推荐:“小元哥,尝尝这个,‘打嗝叶’,提神醒脑,效果显着!”
曹小元一脸嫌弃地躲开:“滚蛋!上次你骗老子吃那‘提神草’,结果老子亢奋得三天没合眼,看刘飞宇那张棺材脸都觉得眉清目秀!你这野外专家的认证,怕不是用智商换来的吧?”
贝尔格里斯讪讪地收回叶子,自己嚼了一口,下一秒,响亮的打嗝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嗝……你看……嗝……我没骗你吧……嗝……”
曹小元扶额,感觉这趟押送咸鱼的镖,走得格外心累。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前方似乎有什么坑爹的事情在等着他。
而那个坑爹的源头,此刻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等待着“风云快递”的镖队进入她的视野。
第一百五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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