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彻底明澈，泛着一种朦胧的鸭蛋青色。
远山如黛，起伏的轮廓被薄纱似的晨雾温柔地缠绕、遮掩，只露出些许模糊而温柔的曲线。
近处的田埂湿漉漉的，夜露未曦，在草叶尖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偶尔承不住重量，便悄然滑落，渗入泥土。
几缕炊烟从邻舍的烟囱里袅袅升起，不疾不徐，缓缓地融入微凉的空气中，带来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
屋旁的老槐树静立着，粗壮的枝干伸展，新发的嫩叶在微风中极轻地颤动，筛下零星细碎的、摇曳的光斑。
空气里混杂着好闻的味道——潮湿的泥土气息、草木的清新，还有若有若无的、从别人家灶间飘来的柴火味儿。
偶尔几声鸡鸣犬吠从远处传来，非但不显嘈杂，反而更衬得这清晨的村庄宁静安详。
卤味铺子生意稳定了下来，杨景曦终于可以忙里偷闲，想着今日去山上转转，好久不练功了，也不知退步了多少。
杨景曦刚站在院门外，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王婶子家那几只正被赶着去山坡吃草的母羊身上。
它们温顺地“咩咩”叫着，饱满的乳房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泛着健康的光泽。
就是这再寻常不过的乡村景象，却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羊奶！
那个在前世书上看过的、今世关于北方胡人“以茶与羊乳同烹”的模糊记载，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胡人嗜茶，常以粗砖茶捣碎，与羊奶共煮，佐以盐巴，称其可驱寒生力。但此地并非边塞，百姓多不喜羊奶那股特有的腥膻之气，除极贫之家或偶尔喂给体弱的孩子，几乎无人问津。
王婶子家养了这几头羊，羊奶除了自家饮用，大多也是制成羊奶馍馍，勉强贴补家用，时有剩余，甚至白白浪费。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若将那前世的奶茶与胡人的饮法加以改动，去盐加糖，以温和的粗茶替代浓烈的砖茶，是否能制成一种既无腥气、又香醇可口的新饮子？
想到此处，杨景曦心头一阵火热，几乎按捺不住：“得，练功什么时候都行，现在还是挣钱重要。”
她快步走向王婶子家，开门见山便道：“王婶，您家的羊奶，日后可能每日都卖与我一些？”
王婶子正在灶间忙碌，闻言愣了一下，用围裙擦着手笑道：“曦丫头说的什么话，这东西值当什么‘卖’？你若要喝，每日来取便是了，婶子还能要你的钱？”
“不，王婶，”杨景曦神色认真，“我并非只要一点尝尝，是想长期要，且每日要的量不少。这钱您必须收下，否则我断不能白拿。”
见她坚持，王婶子便也不再推辞，只道：“成，那你看着给几文便是。这羊奶腥着呢，你可想好怎么吃了？”
“我想试着做一种新饮子。”
杨景曦眼中闪着光，并未多说，当下便以极低的价格——一日十文钱，定下了每日所有新鲜的羊奶。
王婶子只觉得这丫头心善，变着法儿帮衬自家，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欢喜。
得了稳定的羊奶来源，杨景曦立刻行动起来。
她翻找出家中平日不舍得喝、品质最一般的粗老茶叶，又小心翼翼地从罐子里舀出些许饴糖——这在那时可是金贵物。
接下来的半天，杨家灶房里便弥漫开一种奇特又陌生的香气。
第一次尝试，茶味过重，苦涩压过了奶香。
第二次，羊奶煮沸过头，腥气反而被激发出来，难以入口。
杨景曦并不气馁，她沉下心来，仔细回想书中记载的只言片语，一次次调整着茶叶的用量、烹煮的火候、加糖的时机。
直到灶台上的陶罐里飘出的香气变得醇厚、柔和，再无异味时，她才用勺子小心舀出一点，吹凉了，轻轻抿了一口。
霎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在她口中蔓延开来。
粗茶的微涩巧妙地中和了羊奶的丰腴，而饴糖的甘甜则像一条丝带，将茶香与奶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口感顺滑，温暖妥帖，竟无一丝一毫令人不悦的腥气。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但她强忍着没有声张。
一个新产品，能否被接受，需要更多人的检验。她先是唤来了最亲近的侄子侄女们。
孩子们对甜食有着天生的喜爱，捧着温热的陶碗，好奇地啜饮一口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小姑姑，这是什么？好好喝！”大侄子晟睿仰起脸，嘴边沾着一圈奶渍，迫不及待地又喝了一大口。
“甜甜的，香香的！”小侄女晟琳抱着碗，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晟宇和晟丰兄弟俩则默不作声的大口喝着。
孩子们的喜爱最是直接不作伪。
杨景曦心中稍定，接着又请来了祖父母品尝。
祖父初时听闻是羊奶所制，还微微蹙眉，但耐不住孙女恳切的目光，浅尝一口后，眉头渐渐舒展，眼中露出讶异：“咦？竟无腥气？茶香奶润，甘甜适口，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祖母也点头称许：“曦丫头这心思巧，往常谁想得到这羊奶还能做出这般滋味。”
最重要的评判来自大堂姐。
她素来心思细腻。
她端着杨景曦递过来的竹筒——杨景曦觉得粗瓷碗显不出这饮子的特别，特意砍了节青翠的竹筒来盛，更添一番野趣清韵。
她仔细端详了色泽，又嗅了嗅香气，这才缓缓饮下一口，细细品味。
片刻后，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由衷赞道：“曦妹，此物极好！茶与奶相得益彰，甜而不腻，温润暖腹。我看，比那镇上周记茶铺卖的甜汤子也不差，反倒更清爽些。这用竹筒盛着，也显得新奇雅致。”
连大堂姐都给予了高度评价，杨景曦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随即又将剩下的奶茶拿给家里其他人喝，都得到了极高的赞扬。
杨景曦将王婶子家羊奶价廉、自家粗茶成本不高、饴糖虽贵但用量极少，算下来利润应当可观的分析娓娓道来。
她又提到：“咱们不先租铺子，我可每日做了，让哥哥们带去私塾外，先卖给那些学子们试试。若卖得好，再议其他。”
这个稳妥的方案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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