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叶巫医分发“驱寒草”的举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短暂地激起了族人们对传统智慧的感激涟漪,但很快便被另一种更加沉重和不祥的预感激荡所淹没。
铅灰色的云层越积越厚,沉甸甸地压在岩山部落上空,仿佛触手可及。空气湿冷粘腻,风也仿佛被冻结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鸟兽早已匿迹,连平日里最吵闹的虫豸也噤了声,整个天地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当第一滴冰冷的雨点砸落在夯土墙坚硬的表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时,仿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紧接着,亿万雨滴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从灰黑色的天幕中倾盆而下!不再是雨,而是狂暴的、几乎连成一片水墙的瀑布!狂风也骤然加入战团,呼啸着卷起雨幕,抽打着营地的一切!
“暴雨!好大的暴雨!” 了望塔上的哨兵尽管穿着新发的麻布雨披(巧手她们赶制的第一批成果),依旧被这天地之威吓得缩回了塔楼,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微弱而颤抖。
营地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族人惊叫着冲回各自的窝棚和帐篷,手忙脚乱地加固棚顶,堵塞缝隙。雨水很快在低洼处汇聚成溪流,浑浊的泥水裹挟着落叶、垃圾甚至一些来不及收拾的零星粪便,四处横流。虽然大部分污物被冲向了下游的污物坑区域,但仍有不少渗入了营地内部,污染了某些区域的地表和水洼。
汪子贤站在自己加固过的木屋门口,看着外面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眉头紧锁。91点的智力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暴雨意味着什么——水源污染的风险急剧升高!他立刻让磐石冒雨传令:严禁任何人直接饮用地表积水!所有饮用水必须取自上游相对干净的溪段,并且必须加倍煮沸!同时,加派人手看守水源地,防止污染。
暴雨肆虐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渐渐停歇。天空依旧阴沉,营地一片狼藉。许多窝棚漏水,地面泥泞不堪,低洼处积满了浑浊的污水,散发着土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腐败气味。
暴雨过后,气温并没有回升,反而因为蒸发吸热而变得更加阴冷潮湿。这种环境,成了各种病菌滋生的温床。
疫情,如同潜伏的毒蛇,在暴雨停歇后的第二天,悄然露出了獠牙。
最先倒下的是几个体质较弱的孩子和老人。症状来得凶猛急剧:先是畏寒、高热,烧得满脸通红,浑身打颤。紧接着便是剧烈的腹痛和几乎无法控制的腹泻,最初还是稀便,很快就变成了可怖的、带着脓血和粘液的“红白冻子”,恶臭难当。伴随着腹泻的是剧烈的呕吐和快速的脱水,患者眼窝迅速凹陷,皮肤干燥失去弹性,短短半天时间就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巫医!救命啊!我家孩子不行了!”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已经意识模糊、不断排出脓血便的孩子,哭喊着冲进草叶巫医的帐篷。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族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在营地中蔓延开来!
“是寒邪!是暴雨带来的最凶猛的寒邪入体!”草叶巫医看着眼前迅速增加的病患,尤其是那吓人的脓血便,脸色惨白,声音却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凄厉,“快!举行驱邪仪式!用最烈的‘火炙草’熏烤丹田!灌服‘固元止泻汤’!快!”
他的帐篷瞬间变成了临时的医所和祭坛。学徒们忙碌地点燃艾草和各种气味浓烈的药草,烟雾缭绕,念诵驱邪咒文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碗碗墨绿色的、气味苦涩的汤药被灌入痛苦呻吟的患者口中。
然而,仪式和汤药似乎毫无作用。患者的病情仍在急速恶化,高烧不退,腹泻不止。帐篷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呕吐物的酸臭味和脓血便的恶臭,令人作呕。不断有新的病患被抬进来,而最早的那几个孩子,已经没有了声息,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如同枯萎的落叶。
“没用的…药没用…”一个妇女抱着死去的孩子,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巨大的悲痛让她甚至流不出眼泪。
“祖灵…祖灵抛弃我们了吗?”另一个照顾丈夫的年轻妻子绝望地哭喊。
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营地。人们看向草叶巫医的眼神,从最初的期盼,逐渐变成了质疑和恐惧。
汪子贤在疫情初现时便已警觉。他迅速调出脑海中的地图,重点关注水源地和暴雨后的积水区。地图上,代表营地内部低洼积水区的部分,被胖墩标记出了淡淡的、不断闪烁的红色警示框:【高风险:水体污染(大肠杆菌\/志贺氏菌?)】!
“痢疾!很可能是细菌性痢疾!”汪子贤心中一沉。这是通过粪口传播的急性肠道传染病,在卫生条件差的密集人群中极易爆发,死亡率很高!
他立刻冲向草叶巫医的帐篷。一进去,就被那混合的恶臭和绝望的气氛包围。看到草叶还在试图用熏烤和灌服刺激性强烈的草药,他勃然大怒!
“停下!都给我停下!”汪子贤一把夺过一个学徒正要点燃的、气味刺鼻的“火炙草”束,狠狠摔在地上!“你们这是在杀人!这种病不是寒邪!是毒菌从口而入!熏烤只会加重脱水!你们的药根本不对症!”
“神使!”草叶巫医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既有连日疲惫,更有被当面质疑的疯狂愤怒,“这是祖灵传下的祛邪之法!是应对寒邪最有效的手段!你…你又要用你那套‘邪术’来亵渎祖灵吗?!”他指着地上死去的孩子,声音凄厉,“看看!这就是轻视祖灵的下场!”
“下场?你看看这些还在痛苦挣扎的人!”汪子贤毫不退让,声音冰冷而锐利,压过了帐篷内的呻吟和哭喊,“你的方法救活了一个吗?没有!他们是因为脱水和高热死的!现在唯一能救他们的,不是你的烟和苦药,是干净的水和盐!”
他不再理会几乎要崩溃的草叶,转身对惊慌失措的磐石和闻讯赶来的黑石下令,声音如同钢铁般不容置疑:
“磐石!立刻带人,在营地最下风口、远离水源的地方,搭建几个新的、独立的芦苇棚!把所有出现发热、腹痛、腹泻的病人,全部移过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这就是‘隔离区’!” “黑石!带一队人,看守隔离区入口!谁敢擅自闯入或离开,按危害部落罪处置!” “巧手!组织所有没有生病的妇女,立刻烧水!大量的开水!用最大的陶罐烧!然后摊凉!再准备一些干净的、煮过的麻布!” “燧眼!去盐库,取一些最干净的盐过来,磨成细粉!”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一种斩断混乱的绝对力量。磐石和黑石虽然对“隔离”和“看守族人”感到些许不安,但对神使的绝对信任和眼前严峻的形势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
战士们立刻行动,粗暴但迅速地将痛苦呻吟的病患从草叶巫医的帐篷里抬出,不顾一些家属的哭喊和草叶声嘶力竭的阻拦,强行转移到了新建的、简陋却相对干净的隔离棚里。
草叶巫医看着空荡了许多的帐篷和地上死去的幼小尸体,又看着被强行带走的病患,浑身剧烈颤抖,指着汪子贤,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烟灰滚落。完了…他的权威…他的一切…都完了…
汪子贤亲自进入隔离区。这里的气味同样恶劣,但至少通风稍好。他指挥着几位自愿前来照顾(戴着简易口罩——用多层煮过的麻布捂住口鼻)的妇女,用温开水小心地、不断地喂给那些意识尚存、还能吞咽的病人。“慢慢喂,每次少一点,但要不断喂!必须把水喝进去!”他反复强调。
同时,他让燧眼将磨细的盐粉小心地兑入温开水中,制成淡淡的盐水,优先喂给那些呕吐腹泻特别严重、脱水症状明显的患者。这是最原始的电解质补充液。
对于高烧不退的患者,他让妇女用浸过凉开水(煮开后摊凉)的麻布擦拭患者的额头、腋窝、腹股沟,进行物理降温。
整个隔离区,没有任何驱邪仪式,没有烟雾缭绕,只有不断烧水、喂水、擦拭、清理污物的单调却至关重要的忙碌。气氛压抑,却有一种不同于草叶帐篷里那种绝望的、带着一丝秩序和希望的氛围。
然而,疫情仍在蔓延。不断有新的病例出现。恐慌的族人开始将怨气投向草叶巫医的无能,甚至私下流传是巫医的驱邪仪式触怒了祖灵,才降下如此可怕的瘟疫。也有人对神使的“隔离”感到恐惧,认为那是不顾族人死活的“抛弃”。
草叶巫医彻底垮了。他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吃不喝,只是对着祖灵的图腾和那块刻满符号的龟甲喃喃自语,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厉声咒骂,精神似乎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的学徒们,尤其是鹰眼,看着老师的样子,看着不断增加的死亡和神使那边似乎“毫无作为”只是喂水的举动,心中的怨恨和恐惧与日俱增。
鹰眼甚至偷偷鼓动几个死者的家属,试图冲击隔离区,要把亲人接出来“用祖灵的正法治疗”,被黑石带着战士强硬地挡了回去,冲突险些升级。
汪子贤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抗击瘟疫中。他日夜守在隔离区,亲自指导护理,观察病情。91点的智力让他能精准判断每个病人的脱水程度,调整盐水的浓度和喂水量。他甚至尝试用了几种胖墩数据库里记载的、具有轻微抗菌作用的本地植物(如黄柏、地榆)煎煮浓汁,给重症患者灌服,希望能有一点效果。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天,都有生命在流逝,隔离区外不断添加着新的坟茔。但渐渐地,趋势开始发生变化。
那些被及时隔离、并坚持不断喂服温开水和盐水的患者,虽然病情依旧沉重,但高烧开始逐渐消退,剧烈的呕吐和腹泻频率开始减少!脱水症状得到遏制!第一个挺过最危险期、开始慢慢恢复的战士被搀扶着走出隔离区时,整个营地都轰动了!
希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第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所有族人的心!
“神使的法子有效!真的有效!” “喝水!快喝水!喝煮开的水!” “隔离区不是等死!是救命啊!”
越来越多的康复者出现。虽然死亡率依然存在(主要是最初发病、延误了治疗的孩子和老人),但疫情的蔓延势头被硬生生扼制住了!新发病例越来越少。
而就在这时,一个沉重的消息传来——草叶巫医,倒下了。
老巫医在精神崩溃和连日不眠不休的疲惫煎熬下,免疫力降到了最低。他出现了所有典型的症状:剧烈的高热、脓血便、急剧的脱水。鹰眼和学徒们手忙脚乱地用尽了一切“祖传”方法:熏烤、灌服最烈的汤药、疯狂地举行驱邪仪式…然而,毫无用处。老巫医迅速陷入了昏迷,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生命之火飞速流逝。
鹰眼绝望地跪在老师床前,看着老师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迹象,终于崩溃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帐篷,冲向隔离区,不顾战士的阻拦,朝着汪子贤的方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泥泞的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神使!救命!救救老师!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祖灵的法子救不了他!求求您!用您的方法!救救他吧!”
汪子贤闻讯立刻赶到草叶的帐篷。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悸。老巫医已经意识不清,面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下身不断地流出脓血便,恶臭扑鼻。脱水极其严重,皮肤如同皱缩的羊皮纸。
汪子贤心中一沉。太晚了。草叶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加上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情况极其危险。他立刻指挥学徒:“快!抬到隔离区!准备温盐水和降温麻布!”
在隔离区,汪子贤亲自为草叶巫医灌服温盐水,进行物理降温。但老巫医的吞咽反射已经很弱,喂进去的水大半流了出来。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濒临崩溃。
夜深人静,隔离区的火把噼啪作响。草叶巫医短暂地清醒了片刻。浑浊的老眼艰难地睁开,看到了守在他身边的汪子贤。那双曾经充满敬畏、困惑、不甘甚至恐惧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一种濒死的清明。
他枯瘦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神使……水…干净的水…是对的…祖灵…错了…我…错了……”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花白的鬓角。这是他一生坚守的信仰,在死亡和事实面前,最终的、也是痛苦的崩塌。
说完这句话,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彻底停止了呼吸。
岩山部落最后一位传统巫医,死于他一生信奉却未能拯救他的“祖灵之法”,在生命的终点,用最后一丝力气,承认了“神使”的正确。
帐篷内外,一片死寂。鹰眼和其他学徒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哭声中有悲伤,更有信仰崩塌的巨大茫然和恐惧。
汪子贤默默地为草叶巫医合上双眼,心情复杂。一个旧时代的象征,伴随着一场瘟疫,就此落幕。他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沉重的责任和一丝警示。科学的理念,有时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被认知。
疫情随着草叶巫医的死亡,渐渐进入了尾声。严格的隔离和饮水消毒措施显示了最终的效果。新发病例断绝,康复者越来越多。
当最后一批康复者走出隔离区,与亲人相拥而泣时,整个岩山部落经历了一场如同淬火般的重生。劫后余生的族人们,看向汪子贤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敬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信仰的、绝对的依赖和崇拜!
是神使,在祖灵都束手无策的灾难面前,用他那看似“离经叛道”的方法,硬生生从死神手中夺回了大多数人的生命!事实,胜于一切雄辩和传统!
磐石、黑石,以及所有的战士,无声地来到汪子贤面前,右手抚胸,深深低下头颅。这是部落最高的敬意和臣服。
鹰眼带着所有巫医学徒,跪在汪子贤面前,额头顶着泥土,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神使…从今日起,您的意志,便是我们的方向。求神使…传授救命的圣法!我等…愿终身追随,永不背离!”
汪子贤看着跪倒一地的学徒,又望向远处草叶巫医那寂静的帐篷,目光深邃。
旧的神坛已然崩塌。是时候,建立新的秩序了。
他抬起头,望向阴霾散尽、露出一丝湛蓝的天空,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决定命运的力量:
“知识,不该是少数人的特权,也不该被埋没在故纸堆和模糊的启示里。它应该像火焰一样,照亮所有人前进的路,驱散蒙昧和疾病的黑暗。”
“鹰眼,还有你们所有人,起来吧。想学,可以。但不再是师徒相传的秘法,而是需要理解、需要实践、需要不断验证的‘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片经历了血与火、生与死的隔离区空地上。
“首先,我们要在那里,立起一座新的火坛。一座永不熄灭、象征光明、洁净和生生不息的‘永恒之火’。它将成为部落新的中心,提醒我们,对抗黑暗和疾病,需要的是永恒的光明和 vigilance(警惕),而不是一时的祈祷。”
“而我,”他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宣告神谕,“我将不再是模糊的‘神使’。从今往后,我,汪子贤,便是这‘永恒之火’的守护者与传递者——‘启明者’!我所传授的,非是一家一言之秘法,乃是驱逐蒙昧、守护生命之共道!”
“永恒之火…启明者…” 鹰眼喃喃重复着,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其他学徒也激动得浑身颤抖!一个新的、强大的、刚刚被证明能拯救生命的力量体系,正向他们敞开大门!
族人们虽然不完全明白“启明者”的全部含义,但“永恒之火”和神使新的尊号,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一种更加坚实、更加光明的力量正在降临。他们纷纷跪伏下来,向着汪子贤,向着那片即将升起新火的方向,献上最虔诚的敬畏。
汪子贤看着眼前跪倒的众人,心中波澜渐起。借助瘟疫的惨痛胜利,他不仅扫清了推行科学理念的最大障碍,更成功地收编了原有的巫医势力,并为自己赋予了更贴近实质、更具权威的新身份。
“永恒之火”…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象征。他需要一种能真正耐火、持久燃烧的材料。他想到了筑墙的夯土,但还不够。他想到了石灰…或许,可以尝试烧制?还有硫磺,那种能燃烧出醒目火焰和浓烟的物质…
一个初步的规划,在他91点智力的大脑中飞速成型。新的时代,需要新的图腾,而这图腾,必须建立在知识与力量的基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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