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泥地上,木匣子还合着,金钗的光被布包住了,不闪了。
李治良蹲在石头边上,手还在抖。他盯着那匣子,像盯着一口要吞人的井。昨夜他梦见锅里煮肉,热气腾腾,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可梦醒后雷淞然说他也做了这梦。两人穷了一辈子,从没一起梦见过吃肉。老人讲过,双梦成真,是命债来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向木匣:“还回去!现在就还!”
雷淞然反应快,抱紧匣子往后滚,脊背撞上树干,嘴里大喊:“你疯了?这是咱们的命!丢了咱就饿死!”
“饿死也比遭报应强!”李治良声音发紧,“你不懂,这种东西沾不得!王家沟那户捡个铜盆,全家暴毙。赵庄老刘摸碑文,当晚就疯了。咱要是拿了,早晚也是这个下场。”
“那是他们心虚!”雷淞然瞪眼,“咱俩穷得叮当响,谁家祖宗会找我们算账?你要怕,你自己走!我拿着去镇上换钱!”
“你敢!”李治良扑上去抢。
雷淞然把匣子塞进怀里,躺地打滚,泥水溅满全身,嘴里嚷着:“你要扔,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李治良停手了。他喘着粗气,看着表弟狼狈却倔强的脸,胸口发闷。他不是怕鬼神,是怕连累这个从小赖着他吃饭的弟弟。雷淞然从小嘴皮子溜,赖起来能趴地上打滚,可从没害过人。他记得有年冬天,雷淞然偷了地主家半筐红薯,回来却分给村口三个饿得站不稳的老头。
“你天天说遭报应!”雷淞然吼得更凶,“可咱爹娘是怎么死的?饿死的!冻死的!谁给他们报应了?你再拦我,我就在这儿砸开它,当场把金钗掰断!看天打五雷轰不轰我!”
李治良僵住。
他知道雷淞然说得对。爹娘死的时候,天没塌,地没裂,也没人来救。他们只是躺在破炕上,脸青了,身子冷了,就这么没了。没人管,也没人问。
他慢慢松开手。
雷淞然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把木匣搂得更紧。
“你走吧。”他说,声音低下去,“你要是不敢,你就走。我自个儿去镇上换钱。吃顿饱饭,死了也值。”
李治良转身要走。
脚步很重,像是踩在自己心上。
风吹过来,吹动他破旧的衣角。他走到溪边,停下。羊群还在吃草,一只小羊抬头看他,咩了一声。
他没回头。
雷淞然坐在地上没动,抱着木匣,眼眶红了,却咬着牙不肯哭。
“行啊。”他冷笑,“你走,金钗归我。以后别叫我弟。”
李治良背影僵住。
风穿过沟谷,吹得耳朵发凉。
他缓缓回头,看见雷淞然低头抠泥,手指发白,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那模样不像在生气,倒像在拼命忍住什么。
他走回来,一屁股坐下,离雷淞然两步远。
“……不许再提死字。”他说。
雷淞然没抬头,把木匣往他那边推了推:“那你……也别提扔了。”
李治良没碰。
他盯着地面,喉咙动了动:“你说这是藏宝图……可咱俩都不识字。去了镇上,人家能信?说不定反说咱们偷的,把咱关起来。”
“我不怕。”雷淞然说,“咱不说图的事。就说捡的金钗,换点米面。够吃三个月就行。”
“换不了那么多。”李治良摇头,“金子再贵,也得有人收。镇上那些掌柜,哪个不是人精?一看就知道来路不明。你拿去,他们要么压价,要么报官。”
“那就换个地方。”雷淞然抬眼,“县城、省城都行。咱一步步来。只要能吃上一顿饱饭,走得再远我也愿意。”
李治良沉默。
他知道表弟说得没错。可越是这样,他越怕。这不是穷日子熬不住的问题,是往前一步,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头。
“你记得小时候吗?”李治良忽然开口,“咱俩偷摘王老三家的桃子,被狗追。你摔进沟里,腿划出血。我当时就想,完了,狗要咬死你了。可最后呢?狗叫了几声就跑了。王老三出来骂了几句,也没真打咱。”
雷淞然点头:“后来他还送咱俩两个馒头。”
“所以你看。”李治良声音轻了些,“坏事不一定真坏。可好事……也不一定真是好事。”
雷淞然愣住。
他没想到李治良会说出这话。
他以为表哥只会哭,只会怕,只会念叨“遭报应”。
“你是说……金钗不是好事?”他问。
“我不知道。”李治良摇头,“但我总觉得,它不该出现在咱手里。咱一辈子没碰过金的银的,突然天上掉下来一支金凤钗,还有张看不懂的图……太巧了。巧得吓人。”
雷淞然低头看怀里的木匣。
他想笑,笑不出来。
他也怕。但他更怕的是,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每天喝野菜汤,穿补丁衣,赶着几只瘦羊,在山沟里转来转去。等到老了,病了,死在破羊圈里,连副棺材板都买不起。
他不想那样死。
他想吃顿肉,想穿件新衣,想去镇上看一场戏,想知道自己活这一趟,到底值不值。
“哥。”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为我好。可咱不能一辈子躲着活。该来的总会来。躲也没用。”
李治良没说话。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块干馍。那是昨天剩下的,硬得像石头。
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没味道。
雷淞然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还留着这玩意?我以为早扔了。”
“留着应急。”李治良说,“万一哪天回不来,也能垫垫肚子。”
“回不来?”雷淞然挑眉,“咱还能去哪儿?”
李治良没答。
他知道雷淞然在等一个答案。可他给不了。
他只知道,这匣子不能留,也不能丢。就像他们俩的命运,卡在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太阳升高了,照在溪水上,亮得刺眼。
羊群吃饱了,聚在一起打盹。
雷淞然把木匣放在两人中间的泥地上,不再抱在怀里,也没再推开。
“咱就这么坐着。”他说,“坐到你想通为止。”
李治良点点头。
他没看匣子,也没看雷淞然,只盯着远处的山。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些树。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变的不是山,也不是树。
是他和雷淞然之间,那层薄得看不见、却一直存在的信任。
以前他一说“回家”,雷淞然就走。现在,他说“扔了”,雷淞然却不动。
以前他一咳嗽,雷淞然就递水。现在,他发抖,雷淞然只看着他,不说话。
他们并肩坐着,距离比以往稍远,气氛紧绷。
李治良想伸手碰碰表弟肩膀,又缩了回来。
雷淞然低头抠手指,指甲缝里的泥还没洗干净。
风吹过,掀开木匣一角,布包松了,露出一寸金光。
雷淞然伸手按住。
李治良闭上眼。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在数剩下的日子。
雷淞然忽然开口:“哥。”
“嗯。”
“如果真有报应……咱俩一人扛一半,行不行?”
李治良睁开眼,看着他。
雷淞然没笑,也没哭,就那么看着他,眼睛发红。
李治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伸出手,慢慢放在木匣上。
雷淞然的手也在上面。
两只手,都脏,都裂,都带着常年放羊留下的茧。
谁也没动。
谁也没拿开。
阳光晒在他们身上,却照不进心里。
木匣静静躺着,金钗的光,被布包着,不再闪烁。
雷淞然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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