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的手刚从草堆上抬起来,整个人就往前一栽。他左脚踩进一个坑里,脚底猛地一滑,小腿被什么东西狠狠刮了一下。他“啊”地叫出声,整个人摔在地上,手撑着泥地想爬起来,可腿上传来的痛劲儿让他动不了。
李治良听见声音扭头就跑过来。他拐着腿,手里还攥着刚理好的包袱带子,一边跑一边喊:“你又干啥了?!”
雷淞然坐在地上,抱着左腿直抽气,裤腿已经蹭上去一半,血顺着小腿往下流,滴在泥里。
“我……我没看见……”他说话打颤,“底下有东西扎我。”
李治良蹲下扒开草,一眼就看见坑里几根尖竹签,一根断了,卡在他皮肉里,另一根还支棱着,锈迹斑斑的铁扣连着木板机关。
“你傻啊!”李治良声音都变了,“追个蝴蝶能追到阎王殿去?这是捕兽夹!不是你小时候踩的水坑!”
雷淞然咬着牙不吭声,额头全是汗,嘴唇发白。他想伸手碰一下伤口,被李治良一把拍开。
“别碰!”李治良撕自己衣角,扯成布条,手抖得绑不上结,“疼你也得忍着,现在乱动,骨头都要给你扯裂了。”
他把布条一圈圈绕上去,勒得紧。雷淞然“嘶”了一声,差点跳起来,又被李治良按住肩膀。
“你给我坐着!”李治良吼他,“你要再乱动,我拿绳子把你捆树上!”
雷淞然不敢动了。他靠在墙根,喘着粗气,眼睛盯着天上飘的云。那只黄蝶早没影了,风吹草动,哪还有半点影子。
李治良包完伤口,手还在抖。他低头看那陷阱,木板盖得严实,上面铺了薄土和枯草,要不是雷淞然扑得猛,根本发现不了。这地方没人住,可陷阱是新的,土还没压实。
“这不是野地该有的东西。”李治良低声说,“有人埋的。”
雷淞然听见了,小声问:“谁啊?马旭东的人?”
“闭嘴。”李治良瞪他,“你现在少说一句,能省点力气。”
他自己也怕。他们刚逃出江上追兵,以为上了岸就能喘口气,结果一脚踩进这种坑。这要是夜里来,谁看得见?谁救得了?
他想起王皓临下船前说的话:“别松劲,活着上岸才算活了一半。”
当时他还觉得王皓太小心,现在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雷淞然靠着墙,腿疼得一阵阵发麻。他想挪个位置,刚动一下,李治良就伸手压他肩膀。
“别动。”李治良说,“血还没止住,你再一动,布条松了,血哗哗流,你撑不到天黑。”
“哥……”雷淞然声音弱了,“我会不会瘸?”
“不会。”李治良说,“你要敢瘸,我就背着你走。”
“可我走不动了怎么办?”
“我拖你。”李治良看他一眼,“你要是敢死在路上,我把你骨头捡回去,挂咱家房梁上当风铃。”
雷淞然咧了下嘴,想笑没笑出来。
李治良站起来,瘸着腿走到院门口看了看。外面静得很,芦苇荡没人影,风刮过,草叶哗啦响。他回头看看雷淞然,又看看那个坑,心里发沉。
他们五个人,现在就剩他俩在院子里。龙傲天去修船板了,王皓和史策在查岸边痕迹,谁也不知道这边出了事。等他们回来,不知道要多久。
他走回雷淞然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半块馍,塞他手里。
“吃。”
“我不饿。”
“吃。”李治良重复,“你不吃就没力气,没力气你就别想走路。”
雷淞然接过馍,小口啃着。李治良看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那年闹饥荒,雷淞然才八岁,偷了别人家半筐红薯,被人追着打。他冲上去拦,被人一棍子砸在腿上,到现在走路还跛。
那天晚上,雷淞然抱着他哭,说以后再也不偷了。
结果第二天,他又去翻人家菜园子。
李治良气得骂他,可每次骂完,还是把他往身后拉。
现在也一样。
雷淞然吃着馍,嘴里含糊地说:“哥,对不起……我不该乱跑。”
李治良没应声。
他知道弟弟不是坏人。嘴贫、贪吃、爱惹祸,可从来不害人。这一路,他偷藏干粮是为了省给大伙,打架也是为了护着他。哪怕刚才追蝴蝶,也不是故意找死,就是一时没忍住。
可这世道,容不得“一时没忍住”。
他抬头看天,太阳偏西,影子拉长。风凉了些,吹在脸上有点刺。
“王皓快回来了。”他说,“你再忍会儿。”
雷淞然点点头,把最后一口馍咽下去,舔了舔手指。
“哥,你说咱们真能找到那地方吗?”
“能找到。”
“要是找到了,能活着回去吗?”
“能。”
“那你答应我,到时候带我去趟济南。我想看看趵突泉是不是真冒水。”
李治良看了他一眼:“等你腿好了,我请你喝一碗羊汤。”
“拉钩?”
李治良伸出手,两根手指勾住他的。
“拉钩。”他说,“不许赖。”
雷淞然笑了下,刚想说话,忽然身子一歪,手抓着墙缝撑住。
“怎么了?”李治良立刻扶他。
“腿……又疼了……”雷淞然咬牙,“血好像又流了。”
李治良掀开布条一看,果然渗红了。他皱眉,把布条重新扎紧,手按在伤口上压住。
“再忍会儿。”他说,“他们快回来了。”
雷淞然点头,闭上眼,呼吸急促。李治良守在他旁边,一只手按着他肩膀,另一只手一直压着伤口。
风吹进来,草叶扫过地面。远处传来一声鸟叫,又没了。
李治良盯着院子中央那个坑,心里一遍遍骂自己。他早该看着雷淞然的,早该拦住他的。这一路多少危险,都是因为一个小疏忽送命。
他不能让这事再发生。
雷淞然靠着他,身体微微发抖。李治良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低声说:“睡会儿吧,我在这儿。”
雷淞然没答话,呼吸慢慢平了些。
李治良抬头看天,云层厚了,太阳被遮住。风突然大了,吹得破窗哐当作响。
他摸了摸怀里王皓给的烟斗,没拿出来,只是攥着。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
但他也清楚,只要他还站着,就得把雷淞然带回去。
雷淞然的左手慢慢垂下来,指尖碰到地上那块沾血的布条,轻轻动了下。
李治良低头看他,发现他眼角湿了。
他没说话,只把弟弟往怀里拢了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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