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庇护所最深层的隔离医疗区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不同于之前最高规格的监护室，这里四壁和天花板都由厚重的特种合金铸造，内嵌着多层能量阻尼场发生器，连通风系统都是独立循环，确保内外彻底隔绝。与其说是医疗室，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
林枫被安置在房间中央一个固定在地面的金属床上，四肢和躯干被特制的、能抑制能量流动的柔性束缚带固定。他依旧昏迷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如同神魔般的力量爆发，抽空了他所有的生机。那枚曾在他心脏位置闪耀的幽蓝烙印，此刻也彻底隐去，只在他苍白的皮肤下留下一个淡淡的、仿佛灼烧过的复杂印记。
白鸦、墨鸦、沈厌和厉霆渊站在单向观察玻璃外，沉默地看着里面那个曾经才华横溢、如今却沦为危险兵器的同伴。
“限制器的效果能维持多久？”厉霆渊的声音沙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枫。他曾与林枫在“普罗米修斯”共事，虽然领域不同，但也曾敬佩过这位年轻天才的才华与热忱，如今看到对方落得如此境地，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悲凉。
白鸦摩挲着手中那个古朴的黑色金属方盒——“载体限制器”的副钥，眉头紧锁：“不清楚。这只是副钥，主要功能是强制中断载体的过载运行并将其‘休眠’。沈博士留下的资料不全，关于限制器的持续时间、使用次数……都是未知数。而且，每一次强制中断，都可能对他本就残破的意识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的目光转向沈厌：“沈厌小姐，你与他意识层面有过接触，你认为呢？”
沈厌的视线穿透观察玻璃，落在林枫身上。她的秩序感知能清晰地“看”到，林枫体内那被强制烙印的“基石”碎片并未消失，只是被限制器的力量强行压制，陷入了某种“静滞”状态。但那股力量的本质冰冷而霸道，如同被强行塞入熔岩的冰块，看似平静，内部却蕴含着巨大的张力，随时可能再次爆发。而林枫自身那微弱的人性意识，则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两大力量的夹缝中艰难维系。
“限制器只是权宜之计。”沈厌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他体内的‘载体协议’已经被深度激活，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压制只会积累更强烈的反弹。而且……我能感觉到，那个协议似乎……有某种自主进化的趋势。”
“自主进化？”墨鸦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凝重。
“嗯。”沈厌点了点头，“它在学习，在适应。第一次激活，它只是本能地执行‘防卫’，清除外部威胁。但当我试图唤醒林枫博士的意识时，它立刻将我判定为‘干扰源’，并启动了更激进的‘净化协议’。下一次苏醒，它的行为模式可能会更加……难以预测，甚至可能衍生出新的、我们无法理解的‘指令’。”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一个会学习、会进化、且拥有恐怖力量的“兵器”，其危险性将呈指数级上升。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厉霆渊忍不住问道，带着一丝不甘，“只能看着他一次次失控，然后一次次用限制器将他‘打晕’？直到……他彻底被那东西吞噬，或者意识崩溃？”
白鸦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理论上有两个方向。第一，找到并摧毁他体内的‘载体协议’核心，也就是那个烙印。但这等同于摧毁他作为‘载体’的根基，且不说技术上的可行性，过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直接导致他死亡，或者引发‘基石’碎片的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个方向呢？”沈厌追问。
“第二个方向……”白鸦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就是完成沈博士未竟的研究——真正‘理解’并‘掌控’‘基石’碎片的力量。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或许就能以‘钥匙’的身份，安全地‘读取’他体内的碎片信息，甚至……引导那股力量，使其与林枫自身的人性意识达成某种‘共生’或‘平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互冲突、彼此侵蚀。”
他看向沈厌，眼神中带着期望与沉重的托付：“这，也是重构‘基石’道路上，必须解决的难题之一。林枫博士，既是‘载体’，也是我们理解‘基石’力量本质、避免重蹈覆辙的……活体教科书。”
活体教科书……这个词让厉霆渊感到一阵不适，但他无法反驳。白鸦说的是冰冷的事实。
沈厌凝视着昏迷的林枫，脑海中闪过之前意识接触时感受到的那份被剥离情感的痛苦、那份被改造的绝望。将他视为“教科书”，无疑是残酷的。但若不如此，等待他的，可能是更彻底的毁灭，或者在失控中造成更大的灾难。
理性与情感，责任与怜悯，在此刻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我明白了。”沈厌最终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在他下一次苏醒前，我会尝试更深层次地解析他体内的能量结构和那个‘载体协议’的运行逻辑。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他保持相对稳定的状态。”
“我们会尽一切努力维持他的稳定。”白鸦承诺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但外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示意众人来到旁边的战术分析室，调出了外部侦查员最新传回的情报。
“‘撕裂者’的坠毁，确实重创了‘收割者’在此区域的突击力量，但也彻底暴露了我们的位置，以及……林枫博士作为‘终极兵器’的价值。”白鸦指着星图上几个正在向此区域靠拢的光点，“‘收割者’的高层震怒，已经调派了更多的力量，包括两艘‘巡天者’级重型巡洋舰和一个配备了特殊装备的‘捕获小队’。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不惜一切代价，捕获或摧毁‘钥匙’（沈厌），以及……回收‘完美载体’（林枫）。”
“基地内部那些‘革新派’的鬣狗们也坐不住了，他们似乎和‘收割者’达成了某种临时协议，正在调集力量，准备从另一个方向对我们施压。”墨鸦补充道，猩红的光学镜闪烁着冰冷的光。
内忧外患，四面楚歌。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厉霆渊问道。
“最多四十八小时。”白鸦给出了一个残酷的数字，“‘巡天者’级巡洋舰的火力，不是‘磐石’的防御系统能长时间抗衡的。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找到突围或者……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厌身上。
她现在不仅是“钥匙”，是重构“基石”的希望，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决定林枫命运的关键人物。
沈厌感受到那沉重的目光，没有回避。她走到战术星图前，看着那些代表着死亡与威胁的光点，又回头看了一眼隔离医疗室的方向。
一边是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一边是复杂棘手的人性难题。
她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稳固的【意识锚点】。秩序的光芒在她心间流淌，梳理着纷乱的思绪。
片刻后，她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
“优先确保庇护所防御，利用优化后的系统，尽可能拖延时间。”
“白鸦先生，请调集所有关于‘载体协议’和‘基石’碎片能量模型的资料，我需要尽快完成初步解析。”
“厉大哥，你熟悉军事部署，协助墨鸦，制定多套应急撤离和阻击方案。”
“至于林枫博士……”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在他苏醒前，以维持生命稳定为第一要务。如果他再次失控……视情况使用限制器。”
她的安排条理清晰，冷静得近乎冷酷，将情感因素压到了最低。这是目前形势下，最理性，也可能是最有效的选择。
厉霆渊看着沈厌，心中微微叹息。他明白，这是必须做出的抉择。在末世，优柔寡断往往意味着更大的牺牲。
“我这就去安排。”白鸦点了点头，立刻转身离去。
墨鸦也无声地消失在阴影中，执行他的任务。
厉霆渊最后看了一眼隔离室内的林枫，对沈厌说道：“你自己也注意休息，刚才对抗‘收割者’和……林枫，你的消耗很大。”
沈厌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转身走向资料库的方向。她的背影在冰冷的廊灯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孤独。
厉霆渊知道，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承担着何等巨大的压力。她正在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上独行，一边要与外部的敌人周旋，一边要探索未知而危险的力量，还要在道德的钢丝上，为一位曾经的同伴寻找那一线近乎渺茫的生机。
人性的天秤，在绝对的力量与生存的威胁面前，显得如此沉重而艰难。
而留给他们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远方，代表“巡天者”巡洋舰的光点，正以一种稳定的、令人窒息的速度，不断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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