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的胜利，如同在王二这支原本被视为乌合之众的队伍身上，镀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光芒。嘲笑和轻视的目光几乎一夜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清晨的操练依旧进行，但围观者的心态已然不同，不少人开始默默琢磨王二那些花架子动作背后蕴含的道理。
然而，麻烦并未因此远离，反而以一种更直接、更激烈的方式找上门来。
孙伍长在那场比武中颜面尽失，不仅输了比斗，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王二一番话语挤兑得无地自容。他这种在军营里混了十几年、靠资历和蛮横立足的老兵痞，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和权威。王二的崛起，无疑是对他地位和尊严的赤裸挑衅。
接连几天，孙伍长都阴沉着脸，看王二这边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他手下的兵痞们也收敛了往日的嚣张，但偶尔与王二手下的人碰面，那眼神里的怨毒和挑衅却丝毫未减。
冲突的导火索，在一个燥热的午后被点燃。
营中饮水紧张，虽然王二极力推行烧开水，但水源依旧依赖营旁那条小河。取水点排起了长队，各伍士兵提着木桶，在烈日下焦躁地等待着。
王二手下负责今日取水的是狗剩和另外一个年轻山匪。轮到他们时，狗剩刚把木桶沉入河中，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粗壮的手臂，蛮横地将他推开。
“滚开！小崽子，让爷先打！”正是孙伍长手下那个比武时被第一个放倒的魁梧兵痞，名叫胡三。他瞪着牛眼，一脸凶相，身后还跟着两个同伙。
狗剩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水桶也脱手落入河中，顺流漂了下去。他气得小脸通红：“你……你怎么插队！”
“插队？老子就插了怎么着？”胡三狞笑着，又上前一步，几乎要顶到狗剩脸上，“上次让你们侥幸赢了，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赶紧滚，别耽误老子打水！”
跟狗剩一起的那个年轻山匪性子也烈，见状上前理论：“凭什么？排队去！”
“哟呵？还敢顶嘴？”胡三身后的一个兵痞二话不说，挥拳就朝那年轻山匪脸上砸去！
那山匪反应不及，被一拳砸中鼻梁，顿时鲜血长流，惨叫一声蹲了下去。
“打人了！”
“孙伍长的人又欺负人了！”
取水点顿时一片混乱。
狗剩见同伴被打，眼睛都红了，尖叫着扑上去想抓挠胡三，却被胡三轻易地一把攥住手腕，如同拎小鸡般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扬起就要扇他耳光！
“住手！”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王二带着赵大锤和张老栓，如同旋风般冲到了取水点。他们刚结束上午的训练，听到动静立刻赶来。
王二目光扫过蹲在地上捂着脸哀嚎的年轻山匪，又看到被胡三拎在手中、拼命挣扎的狗剩，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放开他。”王二盯着胡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胡三被王二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突，但仗着有孙伍长撑腰，又有两个同伙在旁边，强自镇定地骂道：“王二！你来得正好！管好你手下的狗！敢挡老子的路，找死！”
“我再说一遍，放开他。”王二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散发出的气势让周围看热闹的士兵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胡三被他气势所慑，手上下意识一松，狗剩掉在地上，咳嗽着爬回王二身边。
“王二！你想干什么？纵容手下挑衅，还敢动手？”孙伍长阴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他分开众人，走到前面，身后又跟来了四五个手下，显然是听到风声赶来撑场子的。双方顿时在取水点形成了十余人对峙的局面，气氛紧张得如同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挑衅？动手？”王二冷笑一声，指着地上满脸是血的年轻山匪和惊魂未定的狗剩，“孙伍长，眼睛若是不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分明是你的人插队、打人在先！”
“放屁！是你们的人先挡路！”孙伍长蛮不讲理地吼道，“怎么？赢了场比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今天老子就替你爹娘好好管教管教你！”
他话音未落，猛地一挥手：“给老子打！出了事老子担着！”
他手下那些兵痞早就憋着一肚子火，闻言如同打了鸡血，嚎叫着就冲了上来！胡三更是直接扑向王二，碗口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砸向王二面门！
“保护伍长！”赵大锤怒吼一声，如同铁塔般挡在王二身前，一拳迎向胡三！
“结阵！”王二几乎在孙伍长动手的瞬间就发出了命令！
经历过比武和连日训练的王二手下，反应远比对方要快！虽然事发突然，但长期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们下意识地执行命令！
赵大锤硬撼胡三！张老栓和另外两个手持短兵器的士兵迅速靠拢，护住王二侧翼！狗剩和另外几人则捡起地上的木棍、甚至石块，结成一个小小的、略显慌乱却异常坚定的防御圈！
“砰！”赵大锤和胡三的拳头狠狠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各退一步，竟是势均力敌！
而其他冲上来的兵痞，则一头撞上了王二这边仓促间结成的阵型！他们想象中的一冲即散并没有出现，反而像是撞上了一堵带着尖刺的墙壁！木棍从缝隙中捅出，虽然无力，却有效地阻碍了他们的冲击；刀鞘、木棍、甚至拳头，从各个角度袭来，虽然混乱，却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狠厉！
王二没有参与混战，他站在阵型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场面。他知道，绝不能演变成大规模的群殴，那样性质就变了，而且他们人少，容易吃亏。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人群后方，那个正在指手画脚、不断叫骂的孙伍长！
“赵大锤！左前三步，撞开胡三！”王二突然发出一道精准的指令。
赵大锤对王二的命令几乎是无条件执行，闻言怒吼一声，不顾胡三砸向自己肋部的拳头，猛地向前一个野蛮冲撞！胡三没想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被撞得踉跄后退，阵型出现了一丝空隙！
“张老栓！右翼前压！狗剩，扔石头干扰左边那个高个子！”王二口令再变！
张老栓立刻带着两人向前一步，逼退了右侧的敌人。狗剩则捡起一块鹅卵石，用力砸向左边一个试图绕后的兵痞，虽然没砸中，却成功干扰了对方的动作。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二动了！
他如同鬼魅般从赵大锤撞开的那个微小空隙中窜出，目标直指后方的孙伍长！他的动作快得惊人，脚下步伐灵活，瞬间就越过了混战的人群！
孙伍长正骂得起劲，根本没料到王二竟然敢直接冲他而来！等他反应过来，王二已经如同猎豹般扑到了他面前！
“你……”孙伍长惊骇欲绝，下意识地挥拳打向王二。
王二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孙伍长挥拳的手腕，向下一拗！同时右腿如同铁鞭般扫出，狠狠踢在孙伍长的支撑腿膝关节侧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啊——！”孙伍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膝关节传来剧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王二扣住他手腕的左手顺势向下一压，将他的胳膊死死别在身后，右手手肘已经抵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三息之间！快得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混战的双方察觉到不对劲时，只见王二已经如同铁钳般将孙伍长制服在地，孙伍长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只剩下哀嚎的份儿。
“都住手！”王二制住孙伍长，抬头对着混战的人群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
声音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动作一滞。
赵大锤等人见王二得手，立刻后撤，重新结阵，虽然个个带伤，气喘吁吁，但阵型不乱。而孙伍长手下那些兵痞，见头领被擒，顿时慌了神，攻势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整个取水点，只剩下孙伍长痛苦的呻吟和王二手下粗重的喘息声。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逆转的一幕惊呆了。谁也没想到，王二竟然如此悍勇，出手如此狠辣果断，直接擒贼先擒王，瞬间控制了局面！
“王……王二……你敢动我……啊！”孙伍长还想放狠话，王二手上加力，他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动你？”王二俯下身，在他耳边冰冷地说道，“若非看在同袍份上，刚才那一脚，废掉的就不只是你的膝盖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让孙伍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再也说不出半句硬话。
“怎么回事？！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想造反吗？！”
就在这时，一队负责巡营的宪兵闻讯赶到，分开人群，看到眼前这一幕，带队哨官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长官！王二他无故殴打上官！快把他抓起来！”孙伍长见到宪兵，如同见到了救星，忍着疼痛嘶声喊道。
那哨官目光扫过现场，看到被王二制住的孙伍长，以及双方手下个个带伤、剑拔弩张的样子，眉头紧锁。他认得王二，也知道孙伍长的德行。
“王伍长，这是怎么回事？你先放开他。”哨官对王二说道，语气还算平和。
王二松开了手，将孙伍长往前一推，孙伍长顿时瘫软在地，抱着膝盖惨嚎不止。
王二对着哨官抱拳行礼，不卑不亢地将事情经过，从胡三插队打人，到孙伍长纵容手下群殴，再到自己被迫反击、擒住孙伍长制止事态的过程，清晰而简洁地叙述了一遍，并指了指地上满脸是血的年轻山匪和惊魂未定的狗剩作为人证。
周围也有不少看不惯孙伍长做派的士兵，纷纷出声附和，证明王二所言非虚。
那哨官听完，心里已然明了。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孙伍长，又看了看虽然衣衫凌乱、却站得笔直、眼神清亮的王二和他手下那支明显训练有素的队伍，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孙伍长纵容属下，挑起斗殴，伤及同袍，违反军纪！带走，军法处置！”哨官冷声下令，两名宪兵上前，将还在嚎叫的孙伍长架了起来。
“还有这几个动手的，一并带走！”哨官又指向胡三等几个率先动手的兵痞。
胡三等人面如土色，不敢反抗，被宪兵押走。
处理完孙伍长一伙，哨官看向王二，语气缓和了些：“王伍长，你制止斗殴，情有可原。但营中私斗，终归不妥。此事本官会如实上报，你且回去等候处置。”
“卑职明白，谢大人明察。”王二躬身道。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宪兵押着孙伍长等人离去，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但投向王二的目光，已然彻底不同。那里面，有敬佩，有忌惮，更有一种对强者的认可。
王二看着手下这些虽然带伤、却眼神灼灼、士气高昂的弟兄，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知道，这只是军营中无数明争暗斗的一次缩影。想要真正立足，唯有不断变强。
“收拾一下，回去疗伤。”王二平静地下达命令，仿佛刚才那场冲突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然而，他制服孙伍长那干净利落的身手，以及临阵指挥若定、擒贼擒王的气魄，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在了所有目睹者的心中。
这个年轻的王伍长，不仅会练兵，自身更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消息很快传开，连同之前比武获胜、狙杀后金小旗的事迹叠加在一起，王二在北路军中的名声，彻底打响。再无人敢因其出身伙房或年轻而轻视于他。
而这场冲突带来的直接影响，也在第二天悄然降临：马林总兵，要亲自召见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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