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也没瞎猜很久，他离开县衙后院后，就猜到这位县令是不是想要一点油水。其实他当场就想掏出两个银宝了，只是被送走得太快，他来不及。
而且，他也没听说过葛县令贪财。
要是贪财，那县令书房的装饰也不会那么简朴了，但也不寒酸就是了。
宋老爷郁闷地回到家，找林先生商量此事。
林先生一听，哈哈大笑，摸着胡子道：“宋老爷，不必心急，这位葛县令怕是有其他所求。”
宋老爷不明所以，“其他所求？求财？”
“这么理解也无妨，世间万物似乎都可归结于钱财。”林先生抿了一口茶，笑道。
宋老爷也是读过书的，但读得不算很厉害，也没考学，早早就出来经商了，积累了钱，就买地买铺子。所以，他更喜欢那种明着来的精打细算。对士林、官场上的哑谜实在揣摩不来。
“还请林先生指教一二。”
“宋老爷可曾了解过这位葛大人？”林先生暗暗地说。
宋老爷摇头，他的田地虽然在青石县也有，但更多的是别的地方，比如更靠近府城的潼州和巴州，当然最多的是在江南地区。所获粮食都顺着长江运到江南售卖。
所以，既无人情往来，更无利益牵绊，宋老爷自然对这位县太爷不熟悉。
林先生道：“据我所知，葛大人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只是家世和背景都不怎么样，人脉关系也欠缺一些，所以为官总不得太好的升迁。几年前还因为在并州当县令时得罪了上官，被斥责，算是贬到了此处吧。”
“所以，他所求的是？”宋老爷有些心寒，该不会求升迁的人脉吧。他不是没有，但都在江南，鞭长莫及。
而且一个小小的学堂就求升迁吗？
林先生笑道：“不是。我猜他求的是钱财。”
宋老爷就糊涂了，刚不是说不求财吗？
“但这钱财非彼钱财，不是为己所用的，而是为民。宋老爷可知，到了秋后或者入冬，县衙就会征发劳役，而这位葛大人是爱民的。”林先生耐心细说。
宋老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在林先生的指导下，过了三天，宋老爷就拉着三车粮食和两车工具浩浩荡荡地赶往县衙。
葛县令听到下属来报，就乐了，笑着对幕僚说：“这位宋老爷还是很聪明，很上道的。这样，你去把其他三家最大的地主老爷请来，我要来个抛砖引玉。”
幕僚明白，立马就去，很快就把人从后门带进来。于是，葛县令带着青石县摆在明面上的三家最大地主——霍家、陈家和李家，去接见了宋老爷。
宋老爷看到这么多人，而且还是几位打过照面的地主老爷，都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葛县令意欲何为。
葛县令也不给他想通的机会，直接大赞宋老爷真是乐善好施，实乃乡闾表率，难能可贵啊。
宋老爷也谦虚一番，表示听闻葛大人素来爱民如子，体恤百姓，如今更是到了征发劳役之时，为此，特捐来十石粮食及工具二百件，聊表心意。同时希望在陶家村修建学堂，为县令推行教化献出绵薄之力。
葛大人对着宋老爷又是夸耀一番，其他地主老爷也看不透葛县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跟着附和。
还没等大家欢乐完呢，葛大人就露出了獠牙，“宋老爷作为乡绅地主做了表率不仅捐粮捐物，还独自筹办学堂，这可不是寻常的功德啊。此番壮举，真让本县瞧着，心头火热。”
他眼神在霍、陈、李三位老爷身上缓缓扫过，话锋陡然增加了几分恳切：“说起来，霍老爷家的良田千亩，哪个佃户不盼着自家孩子能识几个字、能算清租子？陈老爷开的那几家铺子，若能多几个读过书的伙计，账目上怕是更清爽几分。还有李老爷，您常说自家子孙要走科举路，可若是乡邻们都蒙昧，将来谁来帮衬着护佑这一方文脉呢？”
最后他拱手笑道：“宋老爷开了头，剩下的就看诸位的了——毕竟这学堂立起来，受益的可不只是平头百姓，将来县志上记一笔‘乡绅合力兴教化’，诸位的名讳可不就跟着传千古了？”
听着葛县令缓缓说下来，三位老爷不寒而栗，这那是在征求他们，简直是直接索求。
但他们不敢不答应，葛县令的手段他们是知道的。而且葛县令也不阻止他们发展，只是偶尔吐出来哺育乡民。
三位老爷简短的眼神对视之后，都拱手笑道：“宋老爷是实乃我等的榜样，我等不敢居功，就忝列其后，随捐一番。至于学堂修建，到时请县令大人明示一二。”
说完，眼神都很不友好地盯着宋老爷。
宋老爷莫名其妙地被人当刀使，也只敢怒不敢吭声。
葛大人见目的达到，就拉着几位老爷去了县城最后有名的酒楼——聚鲜楼，交流交流感情。
“听说前阵子，聚鲜楼得了一头小野猪，本县做东，请各位老爷欢饮！”
那顿饭一开始，除了县令吃得津津有味，其他人都闷闷不乐。不过，酒过三巡之后，各位地主老爷也不是小气之人，捐粮给劳役、乡村办学堂，这两件都算是义举，于名声有利，也就释怀了。
一释怀，大家就觥筹交错起来，相谈甚欢。
回到家后，宋老爷还找来林先生说起葛大人的手法，那叫一个四两拨千斤啊。
“哈哈哈，宋老爷见识到了葛大人的妙趣了？”林先生盘腿坐在炕上和宋老爷对弈。
“领教了。”想了想，宋老爷又道，“这样的县令，只要为民，敝人不是很在意多捐点的。”
“不不不，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对宋老爷好，对其他老爷也好，对一方乡民也是好。”林先生落了一子，“如同这棋局，看似非黑即白，实乃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全白全黑则无棋无局。”
宋老爷抬起头，欣慰地看了一眼林先生，道：“敝人亦觉得林先生是个妙趣之人。”
林先生一愣，随即笑道：“妙在棋中，妙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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