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毒辣的日头将黑岭沟的岩石烤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尘土味。
山路尽头,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一辆卡车和两辆边三轮摩托卷起黄龙般的烟尘,正一寸寸地驶入这片死亡峡谷。
林锋如一尊雕塑,纹丝不动地趴在巨岩之后。
一块浸湿的碎布蒙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瞳孔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透过瞄准镜的视野,车队的一切细节都无所遁形。
三百米外的一处绝佳高地上,小石头瘦小的身影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
他手中紧握着一面打磨过的小镜片,那是全队最关键的预警信号。
只要有任何意外,一缕刺目的反光便会瞬间划破长空。
车速每小时十五公里,间距约二十米,两名押车兵在卡车后斗持枪警戒,摩托车上的机枪手眼观六路,其余步兵随行护卫,总计十二人。
这是日军小股部队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行进配置。
但林锋的心中,警铃却在疯狂作响。
太标准了!
标准得就像是教科书里走出来的,毫无一丝一毫的偏差。
对于一群在中国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年的老兵来说,这种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车队的头车已经碾过了第一道引线的伪装,即将进入由三颗地雷连环布置的主雷区。
负责引爆的队员已经握紧了拉索,只等林锋的一个手势。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林锋却猛然抬起左手,做出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队员们愕然,但绝对的信任让他们瞬间凝固了动作。
林锋的目光死死锁在队伍的末尾。
那里,一个看似最不起眼的步行士兵,步伐迈动间透着一股微不可查的僵硬,腰间那把南部十四式手枪的枪套,比正常士兵的位置高了约莫两指。
那是常年佩戴指挥刀的军官,为了伪装才换上手枪,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肌肉记忆养成的习惯!
真正的指挥官!
他把自己藏在了最安全、最不易被狙击手盯上的队尾!
“狗娘养的!”林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而急促地通过传令兵散播出去,“放弃一号雷点!命令所有人,等车队过去三分之二再动手!王大柱,你的机枪给我死死盯住队尾那三个人,尤其是那个走路姿势别扭的!老赵,烟雾弹往他们后路丢!”
命令如电流般传遍了整个伏击圈。
所有队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狂跳的心脏仿佛要撞碎肋骨。
他们不明白为何要放弃最佳的伏击时机,但他们相信林锋。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卡车轰隆隆地驶过,车轮距离第二枚绊发雷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午后的宁静!
卡车的前轮被炸上了半空,沉重的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倾斜,最终侧翻在地,扬起遮天蔽日的黄沙。
车厢里的木箱和两名押车兵被狠狠甩了出来,生死不知。
“打!”
几乎在爆炸响起的同一瞬间,林锋吹响了尖锐的哨音!
“哒哒哒哒哒!”
王大柱的歪把子机枪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炽热的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呈扇形狠狠地扫向车队后半段,瞬间便将日军的退路彻底封死!
几名日军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在弹雨中被打成了筛子。
左侧山坡上,老赵带着几个队员如同下山的猛虎,数枚烟雾弹被他们奋力掷出,在日军后方炸开,滚滚浓烟迅速笼罩了战场,让他们彻底失去了视野和方向。
与此同时,右侧高地上的小石头也行动起来,他没有开枪,而是将一筐早已准备好的石块接二连三地砸向另一侧的山壁,噼里啪啦的声响成功吸引了两名摩托车机枪手的注意,让他们误以为那边也有伏兵。
整个突袭过程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从爆炸到日军阵型彻底崩溃,用时甚至不到二十秒!
“跟我来!”
林锋低吼一声,身影如猎豹般从岩石后窜出,手中紧握着一把雪亮的刺刀。
两名最精锐的队员紧随其后,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队尾那个伪装的军官!
那“普通士兵”果然反应极快,在混乱初起时便第一时间卧倒,此刻见势不妙,立刻拔枪准备向山林深处逃窜。
但他快,林锋更快!
就在他抬起手臂的瞬间,一道银光在烟尘中一闪而过!
“噗嗤!”
一把锋利的飞刀精准地钉穿了他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带得一个趔趄,南部手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啊!”凄厉的惨叫声甚至盖过了零星的枪声。
林锋一个箭步冲上,一脚狠狠踩住他的后心,反手一拧,将他的胳膊卸了下来。
他粗暴地撕开对方的军装领口,一枚刻着“佐藤”的身份牌赫然在目。
再一摸他怀里,一个油布包裹的硬物被掏了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整个黑岭沟地区完整的巡逻路线图和最新的通讯密码本!
“队长!逮着条大鱼!这是田中健一的副官佐藤!”王大柱一边用机枪点射着残余的敌人,一边兴奋地大吼。
然而,林锋的脸色却在看清地图和密码本的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如果这真是田中健一精心策划的反扑,他本人怎么可能不来?
这么重要的文件,怎么会交给一个副官,还用一支如此标准的诱饵小队来护送?
除非……田中根本就没相信他们会为了区区一批物资而反击。
他猛然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山峦,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这不是反扑!
这是一个饵!
一个用副官和重要情报作为诱饵,引诱自己这支潜伏已久的主力部队暴露位置的惊天陷阱!
“嗡——”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远处最高的山梁之上,骤然响起了尖锐的军哨声!
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如同炒豆般炸响,一支装备精良、人数远超他们的日军机动队,正从几个方向风驰电掣地包抄而来!
他们早就埋伏在那里,只等着自己这条鱼上钩!
“中计了!”林锋的瞳孔骤然收缩,但他没有丝毫慌乱,当机立断地咆哮道:“老赵!带两个人立刻烧毁所有文件!其他人,放弃打扫战场,马上撤退!按b预案,走水渠!”
一声令下,队伍没有半分迟疑。
老赵抢过密码本和地图,用火柴点燃,看着它们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其余队员则在王大柱的火力掩护下,迅速脱离战斗,如同泥鳅般钻入沟底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干涸溪流中,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片燃烧的密码本残页,被山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飘向远方。
就在那座最高的山梁上,田中健一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果然出现了……林锋,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也更危险。”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刀身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映照着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下一次见面,我一定要亲手砍下你的头。”
夜色如墨,冰冷的溪水顺着裤管不断渗入,刺得人骨头发麻。
队伍在黑暗的水渠中悄无声息地穿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凝重。
林锋走在最前面,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复盘着今天战斗的每一个细节。
田中健一的狠辣和狡猾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次的损失虽然不大,但暴露主力位置的后果却不堪设想。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那是预定的安全屋——一个废弃的窑洞。
钻出水渠,队员们陆续爬上岸,疲惫地靠在洞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林锋站在洞口,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
王大柱、老赵、李四……他默默地清点着人数。
一、二、三……七、八……
他的目光陡然凝固,随即又快速地来回扫视了两遍。
溪流的潺潺水声,此刻听在他耳中,却像是敲响了丧钟。
那颗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有过丝毫紊乱的心,在这一刻,猛地向无底的深渊沉去。
人数,不对。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喊他“疯子哥”的少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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