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朱元璋穿着常服坐在暖炕上,面前紫檀木大案空空荡荡,只摆了一只硕大无朋的海碗——说它是脚盆也不为过。
碗里盛满热气腾腾的羊汤,汤色奶白,浮着翠绿葱花。
几条羊腿炖得酥烂,白嫩厚实的肉浸在汤中,几乎要溢出来了。案边另有个大瓷盘,金黄喷香的馍馍堆成了小山。
朱元璋用下巴指了指海碗:“小子,不是馋羊肉泡馍吗?今儿爷爷让你吃个够!这一碗羊汤,还有这十几个馍,不吃完不许睡觉!”
朱允熥看着足够三个壮汉吃饱的分量,欲哭无泪。这哪是赏赐?分明是刑讯!看来老爷子根本不信他那套鬼话。
此刻再找借口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他心一横,爬上暖炕,掰开个馍泡进滚烫的羊汤,夹起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努力咀嚼吞咽。
羊肉炖得极烂,汤汁浓郁,馍馍吸饱汤汁后软糯可口,本是绝顶美味,但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如此海量。
朱元璋再没看他,拿起朱笔批阅奏章。
一个馍,两个馍,三个馍……
胃袋迅速膨胀,羊汤的油腻泛上喉咙。
四个馍,五个馍,六个馍,七个馍……
朱允熥动作越来越迟缓,每咽下一口都异常艰难,肚子明显鼓了起来,腰带勒得难受。
挣扎着吃到第九个馍,羊汤己经顶到下巴。
“呃,呃……”他双手捧着滚圆的肚子,从炕上溜下来跪地哀嚎:“皇爷爷!饶了孙儿吧,再吃就要炸了!”
朱元璋瞥了眼案上,哼道:“吃够了?”
“吃够了,真的吃够了!孙儿再也不敢馋嘴了!”朱允熥忙不迭点头。
朱元璋咬牙切齿说道'“没出息的东西,滚榻上睡觉去。剩下的留着明晚吃!这一回,咱非得让你吃够、吃饱、吃得这辈子想起羊肉泡馍就想吐!”
朱允熥连滚爬爬地行礼:“谢……谢皇爷爷,孙儿告退……”
那一夜,他梦里全是翻滚的羊汤和堆成山的馍馍。
第二天在大本堂,他瘫坐在座位上,精神萎靡不振。
“嗝——”一个响亮的饱嗝冲口而出,羊肉汤气息在学堂里荡漾。"嗝——“,又一个饱嗝。
不少人掩着口窃笑。
坐在不远处的朱高煦抽了抽鼻子凑过来:“三哥,昨天吃羊汤了吧?啧啧,皇爷爷真宠你啊!天天给你开小灶!”
朱允熥骂道:“你个杀才,滚一边去!三哥快被那小灶撑死了!你知道那是多大的海碗吗?喂牲口的盆!”
朱高煦挠挠头不解,看朱允熥样子又不像作假,讪讪缩回去嘀咕:“能被皇爷爷这么撑死,那也是福气啊……”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散学,朱允熥心中祈祷皇爷爷忘了昨晚约定。
然而祈祷显然没有生效。那个熟悉的乾清宫内侍,如同索命无常,再次准时出现在学堂门口。
所有皇子皇孙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朱允熥认命地叹口气,步履沉重地走出去,坐上通往刑场的软轿。
乾清宫暖阁里,浓郁的羊肉香气甚至比昨日更霸道。
紫檀木大案上场景重现。朱元璋依旧批着奏章,听到脚步声,用朱笔指了指案上:“坐下,吃。”
朱允熥心知,吃了今天还有明天,吃了明天还有后天,这糟老头子坏得很,摆明了整人。不过是咳了两声,又没犯天条,没完没了了,至于吗?
他没上炕,带着哭腔耍赖:“皇爷爷,孙儿……真的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吃死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吃死了?咱看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么美气的羊汤,几人能吃上?"
"爷爷,高煦也想吃,要不把他叫来一起吃,省得他笑话我吃独食。"
"没事,让他笑去,咱只疼你这个孙子。你前儿个不是馋哭了吗?怎么今儿倒不吃了?给咱爬炕上去!吃!吃个够!”
"爷爷,羊汤虽好,也不能多吃,明天再吃行不行?"
"不行!“
朱允熥小脸皱成一团:“孙儿是馋羊汤…可…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啊!今天在学堂打了一整天羊汤嗝儿,被高煦、高炽、济熺、济熿、尚炳笑话惨了,先生也直皱眉头,太丢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根本上就不存在的眼泪,偷偷观察皇祖反应。
朱元璋把朱笔往砚台上一搁:“少来这套!你个小猢狲屁股一撅,咱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馋羊肉泡馍?呸!你骗鬼呢!”
声音陡然严厉:“说!冯胜老儿说话时,你咳什么劲?心里憋着什么屁?今天不交代清楚,往后一日三餐,顿顿羊肉泡馍!”
朱允熥知道再耍赖下去老爷子只会更恼火。
他不再假装干嚎,真的挤出眼泪,哽咽叩头:“皇爷爷圣明!说实话,孙儿……就是故意咳的……”
朱元璋举起巴掌:“你以为咱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的胆子可真肥!把你二叔三叔四叔加一起都顶不上你一个。说,为啥故意咳?”
朱允熥用手背抹了把鼻涕:“听宋国公说起关中,心里……突然就害怕了!”
朱元璋眉头紧锁:“害怕?关中有什么好怕的?有咱在,有咱大明百万雄师在,你怕个鸟!”
朱允熥因哭泣而断断续续:“孙儿怕父亲…前些日子,父亲病得那么重,刚好没多久……书上说关中山高路远,气候跟南京全然不同……最容易水土不服,引发旧疾。父亲这一去几千里,车马劳顿…孙儿…怕父亲身子受不住啊!”
他越说越伤心,仿佛已看到朱标病倒在路上:“那天孙儿一想到这个就害怕,才故意咳出声……孙儿错了,不该御前失仪……可孙儿是真的怕……求皇爷爷别让父皇去!”
说完伏地哭泣,肩膀一抖一抖。
朱元璋被他气笑了,揪着他耳朵道:“胡说!你爹又不是纸糊的!去趟西安多少人伺候护送?想坐轿坐轿,想骑马骑马,想坐车坐车,哪样不行?沿途州县迎来送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去趟关中怎么了?老子当年…”
朱允熥急得没法,扯嗓子干嚎:“爷爷真狠心!朝廷养那么多官不使唤,偏偏使我爹一个人!成天把我爹当牛马使!起三更睡半夜,人都累脱相了,您看不见吗!”
这话可把朱元璋惹毛了,一把将他按在榻上,照屁股“啪啪”几巴掌:“还敢顶嘴!反天了你!”
朱允熥梗着脖子不讨饶:“爷爷干脆打死我算了!反正我爹累死了我也活不成!只要我还能喘气,我就不许我爹去关中!怎么说都不许!”
朱元璋气得干瞪眼:“你凭什么不许?这大明朝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朱允熥梗着脖子,毫不退缩地顶了回去:“就凭他是我爹!您不管他的死活,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不管!”
这一句如同热油泼进了火堆。朱元璋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顶门,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他暴怒之下,顺手抓起案几上那柄用来镇纸的紫檀木戒尺,带着风声就朝朱允熥劈头盖脸地扇了过去!
“老子打死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眼看戒尺就要落下,朱允熥却像只受惊的兔子,腰身一拧,灵巧地向后一跳,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戒尺“啪”地一声重重砸在暖炕的边缘,听得人心里一颤。
一击落空,朱元璋更是怒不可遏,几乎是在咆哮:“反了!反了!小兔崽子,谁给你的胆子敢躲?!”
朱允熥此刻也豁出去了,他飞快地绕到紫檀木大案的另一侧,利用这宽大的案几与祖父对峙,嘴里还不忘引经据典:
“凭什么不躲?难道要白白被打死吗?孔圣人说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您这都要动家法了,我不跑等着被您打死吗?我才没我爹那么老实,站在原地等着挨打!”
“你……你他娘的还敢跟老子掉书袋!你个小畜牲,孔老二拽了那么多文,你怎么单记得这一句?” 朱元璋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提着戒尺就绕着大案追了过去。
朱允熥绷紧了神经,始终保持着与祖父相对的位置,绕着案子敏捷地躲闪。
暖阁内顿时出现了一幅极其怪异而又惊心动魄的画面:威严无匹的大明开国皇帝,竟被一个半大孙子引得绕着书案追逐。
宫女太监们听到响动跑过来,看到这一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个个面无人色,跪伏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上前劝阻了。
朱元璋毕竟年事已高,追了几圈便已气喘吁吁,体力不支。
他猛地停住脚步,将戒尺往地上一掷,一屁股坐在暖炕的台阶上,指着依旧保持警惕的朱允熥,胸口剧烈起伏,痛心疾首地怒骂:
“畜生!真是个畜生啊!朱樉见了你都甘拜下风!气死咱了!标儿……标儿那么仁厚孝顺,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混账土匪崽子!”
盛怒之下,他已是口不择言,“……常遇春!对!常遇春那个杀才!土匪!他家养出来的外孙,也是个不讲道理的小杀才小土匪!造孽啊,看来结亲还是要结读书人呐!天老爷啊,你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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