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朱允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刚才父皇让他们跪下发誓,不厌其烦地教诲开导时,他分明看见父皇眼中的疲倦、厌倦,还有那说不清的无奈。
如今已是洪武二十四年七月,离那个可怕的日子越来越近。吕氏和朱允炆却还在不停地作妖,照这样闹下去,只怕会要了父皇的命。
他并非斗不过朱允炆,也并非斗不过吕氏,只是投鼠忌器,怕给父皇本就衰弱的身体带来最后一击。
若父王真的一命呜呼,局面只会更糟。可碰上吕氏和朱允炆这般蠢人,又能有什么办法?他们不仅给自己招灾,更会连累身边所有人。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真是至理名言。
次日天刚蒙蒙亮,朱允熥和朱允炆便按规矩并肩往东宫走去,要给太子朱标请安。
进了寝殿,朱标正靠坐在软榻上,脸色有些苍白。
朱允熥率先上前:“父王今日气色不大好,可是昨晚批奏折太晚?要不儿臣让小厨房炖碗您爱喝的莲子羹,一会儿送来?”
朱标有气无力地应道:“也好。”
立在寝殿外的宫人听见太子允准,赶紧往小厨房走去。
朱允炆也上前问安:“父王,国事再忙,也没您身子要紧,往后不可歇得太晚了。”
朱标见两个儿子争相问候,心情大好,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在学堂要礼敬先生,在家要忠勤孝悌。
待请安完毕,两人一同往大本堂去。晨光渐亮,透过宫墙缝隙洒在青砖上。
朱允熥放缓脚步,主动凑近朱允炆:
“二哥,前朝后宫全靠着皇祖父和父王撑着。他们在一天,咱们兄弟就享福一天。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从今以后,咱们尽弃前嫌,同心同德,多为皇祖和父王分忧,可好?”
朱允炆心里的怨恨丝毫未散,听了这话,只冷冷一笑:“二哥本就是个没用的人,管好自己就够了。如今你得皇祖父和父王看重,分忧的重担,你多担些吧,我可不敢抢。”
朱允熥不理会他那冷若冰霜的脸,又往前凑了凑:“二哥,咱们是兄弟,别说这些气话。父祖身子要紧,咱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朱允炆挑着眉,阴阳怪气道:“咱们兄弟不是挺好么?你觉得不好?我倒觉得好得很——你看这兄友弟恭、互帮互助的样子,多让人省心。”
朱允熥看着他口是心非的嘴脸,拳头悄悄握紧,心头反感直冲上来,差点就要上前按住他肩膀,来个响亮的壁咚。
可一想到父王衰弱的身子,那股火气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慢慢挤出个和善的笑:“是啊,咱们一直这样,父王和皇祖父才放心。”
朱允炆满脑子忌恨,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胳膊猛地一扬,重重甩了下衣袖,不再多说一字,转身扬长而去,背影里全是不耐烦。
朱允熥尴尬地站在原地,心里骂开了:‘朱允炆,你他娘的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要真有本事,我还乐得让你在前头顶雷,可你干啥啥不行,偏偏还半瓶子醋晃荡,这可真让人一点法子也没有。’
一路上,他胸口堵得发闷,火气噌噌往上冒。‘好你个朱允炆,给你台阶不下,好话听不进,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行,你清高,你了不起!老子不伺候了!’
他越想越气,脚步不由得加快几分。‘要不是看在父王面上,谁耐烦跟你在这儿虚与委蛇?你和你娘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真当别人都是瞎子、傻子?’
走到大本堂门口,已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读书声。朱允熥换上平静神色,抬脚迈过门槛。
堂内,朱允炆早已正襟危坐,手捧书卷,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仿佛方才路上那场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朱允熥心中冷笑,走到自己座位坐下。刚翻开书页,就觉身旁有人靠近。
抬头一看,是十八叔朱楩,正朝他挤眉弄眼,嘴巴朝朱允炆的方向努了努,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
朱允熥轻轻摇头,递过去一个“没事”的眼神,随即低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
这时,讲官黄子澄捧着一卷《论语》站在案前,见众皇子皇孙已坐定,清了清嗓子开口:
“今日继续讲《论语》,还是上节课未竟的‘吾十有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顺,七十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他合上书卷:“今日不讲新解,诸位皇子皇孙都说说自己对这段话的见解。”
话音刚落,他便先看向朱允炆:“二殿下,你先来说说。”
朱允炆立刻起身,清了清嗓子便滔滔不绝起来,从“志于学”的初心讲到“不逾矩”的境界,引经据典说了一大篇。
黄子澄听得连连点头,待他说完,便抚着胡须夸赞:“二殿下此番见解条理清晰、体悟深刻,可见平日用功之深。”
这番师徒间的互相吹捧,堂内人早已习惯。朱允炆角逐皇太孙名位失败,黄子澄心里一直憋着气,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怎么会输。
朱允熥坐在一旁,暗自好笑。从前在大本堂,他总故意藏拙,就是要让朱允炆以为他不学无术。如今形势逆转,他改了主意:若不把朱允炆那自以为是的嚣张气焰打下去,这人只会一直愤愤不平,将来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来。
他微微坐直身子,等着黄子澄点自己的名。
果然,黄子澄刚夸完朱允炆,就转向了朱允熥:“三殿下,方才二殿下已谈了见解,你也说说吧。”
这套把戏,朱允熥早已看透。从前在大本堂,黄子澄总这么安排,先让朱允炆侃侃而谈,再叫他开口,等着他缄口不言或支支吾吾,好用他的“愚笨”衬托朱允炆的“聪慧”,用他的“不学无术”彰显朱允炆的“博学”。
可今天,朱允熥不打算再沉默。今天,他要好好驳一驳这师徒俩的脸面。
“黄先生,二哥方才所言引经据典,自是精妙。不过学生以为,圣人此言不仅是讲个人修身进学的阶次,更是暗合治国理政的不同境界。”
他稍作停顿,见堂内目光都聚了过来,才继续道:“‘志于学’如同定国安邦之初,需立定根基,明晓道义;‘而立’‘不惑’,便是政令畅通,臣工用命,社稷稳固;待到‘知天命’,便是洞悉世事兴衰,知晓何为顺势而为;而最终的‘从心所欲不逾矩’……”
朱允熥微微抬头,目光扫过朱允炆瞬间凝住的脸,“或许便是为政者法令、德行、民心融会贯通,看似无为,实则无所不为的至高境地。这其中的关窍,不在于记诵多少章句,而在于能否真正体悟,并施之于行。”
他未引一句原文,却将一段修身之言生生拔高到经世济民的层面,格局立意,瞬间把朱允炆那番掉书袋的论述比了下去。
堂内一时寂静。十八叔朱楩瞪大了眼,差点拍手叫好,被身旁的朱权悄悄按住胳膊。
黄子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想挑些毛病,却发现无从驳起,只得勉强点头:“嗯…三殿下近来确是有些进益。”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朱允熥今天誓要将黄子澄的脸打肿,他微微躬身:"先生,学生愚钝,有一事不明,要请教请教……“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洪武嫡皇孙:家父朱标永镇山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