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番比试,朱标更看清了朱允熥的才干与格局。
他除上了一封奏折,还写了一封密信,解释说:
“之所以命贺景先面见父王,是因为担心皇祖在溧水县大开杀戒。
溧水之弊端,亦是全国之弊端,并不是大开杀戒就能革除的,要从制度上着手,寻一条长久解决之道。”
儿子年龄这么小就如此出色,令他无比欣慰之外,更添了几分安稳。
朱标步出东宫,向乾清宫走去。他要带着贺景,去向父皇禀报。
乾清宫西暖阁里,朱元璋拿着孙儿的奏报,脸上笑开了花,声若洪钟地念了起来:
“‘孙儿年幼无知,处事操切,未及禀明皇祖父与父王,便已自作主张,将县衙户房、刑房等一十二名主要胥吏暂行羁押……心中惶恐,恳请皇祖父恕罪……’”
“噗——”朱元璋忍俊不禁:“听听!你听听!这小子,肚子里跟他爹一样,装着十八个弯弯绕!还惶恐?咱看他是高兴得睡不着觉!”
朱标嘴角也难掩笑意:“父皇说的是。允熥此次确实干得漂亮,也大出儿臣所料。其行事之果决,思虑之周详,远超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沉稳。”
朱元璋笑声更加畅快:
“标儿,咱告诉你,天底下就没有这么能干的孩子!十三岁,深宫里娇生惯养,头回出门,就能有这般霹雳手段,还他娘的能把姿态摆得这么低!这份心思,咱老朱都服气了!”
他看向朱标,脸上笑开了花。
“允熥这小子,比他那个横冲直撞、居功自傲的舅姥爷,强到天上去了!蓝玉那厮,要是懂进退、知分寸,就好了!”
朱标静静听着,没有接话。朱元璋抖着信,赞不绝口:
“你看这么多条条框框,把溧水县的弊病分析得头头是道,请咱示下的方略也像模像样。”
朱标接口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溧水虽然是一个小县,各种关系却盘根错节。乡绅勾结胥吏,胥吏攥着民生。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朝廷的恩惠到不了小民手中,小民的赋税交不到朝廷手中。这些贪官污吏,与其说是朝廷的官,还不如说是朝廷的贼。’
这都是允熥信中的原话,儿臣看到这一段,禁不住脊背发凉。细细想来,三千年治乱兴亡,不就是在‘朝廷——官——民’中间打转吗?”
朱标这话是有感而发的。
洪武三年,广西阳山民变,十万山民揭竿而起;
山东青州民变,孙古朴聚众起义,袭击云州,杀死了云州知府;
福建泉州民变,惠安县民陈同聚众起义,进攻永安、德化、安溪三县,击败泉州卫军,东南半壁震动。
洪武十四年,广州民变,苏文清叛乱,聚众数万人,战船一千八百艘,据塞立险,历时半年平定,耗银五十万两。
洪武二十二年,江西赣州民变,聚众数万人举义,与湖广农民联络,声势极其浩大。
朱元璋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扫向殿角:“贺景!”
“卑职在!”贺景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几步。
“允熥在溧水县,还干了些什么?一五一十,都给咱说说!”
贺景偷偷瞥了太子朱标一眼。
朱元璋声音陡然提高:“咱问你话呢!怎么像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贺景叩首道:“陛下,您能否将三殿下召、召回来?”
朱元璋愣住了:“他在那儿干得风生水起,召回来作甚?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贺景硬着头皮回禀:
“三殿下在溧水县才两三天时间,就抓了一大批贪官污吏,确实极得民心,行事也深谋远虑。只是未免有些太天马行空了,实在让人胆战心惊啊!”
朱标忍不住开口:“天马行空?他在那边到底还做了些什么?”
贺景回道:“三殿下刚上任,就下令把县衙临街的那一面围墙给拆了!”
“拆围墙?”朱元璋和朱标几乎同时出声:“拆围墙干什么?”
贺景哭丧着脸:
“三殿下说,官府不该高墙大院,拒民千里之外。
他把门子、护卫也全都遣散了,还贴出告示,说县衙大门敞开,任何一个老百姓,随时都可以进来找他说话,有冤申冤,有状告状,有建议提建议,任何人不得阻拦!”
朱元璋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哦?有点意思。然后呢?”
贺景继续说道:
“三殿下还在县衙大门口亲手钉了一个大木箱子,上了锁,只留一道缝。
他跟百姓说,这叫‘民意箱’,谁有什么不敢当面说的,或者状纸递不进来的,都可以投进去,他每晚亲自开箱查阅,保证件件有回复。”
“民意箱?”朱元璋重复了一遍,
“这法子不错,能绕过那些中间作梗的胥吏,直通民情。很好啊!”
贺景忧心忡忡地说道:
“可围墙拆了,护卫起来难度何止增加十倍?万一有宵小之徒对殿下不利,防不胜防啊!”
朱元璋摆摆手:
“那是你们的事!多派暗哨,严密警戒!咱就不信,你们十几个人,还护不住他一个人?”
贺景几乎要哭出来了:
“陛下!问题就在,三殿下最厌烦我们跟前跟后,一有机会就一个人往市井、乡里钻,逮着老农、小贩、工匠就跟人闲聊,问收成,问物价,问疾苦。
走在街上,随时可能甩开我们,钻到哪家店铺或者农户家里去。
卑职等人真是提心吊胆,魂都快吓没了!三殿下说最少要在溧水待上一年,这要是日日如此,谁担待得起啊?”
朱标眉头紧锁,允熥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哪里是在历练,分明是在刀尖上行走!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贺景描述的“拆围墙”、“遣护卫”、“独行乡里”等情形,让他原本对孙儿的赞赏逐渐被忧虑所取代。
“标儿,允熥这般作为,虽是一片赤子之心,欲亲历民间,但他终究是咱大明的嫡皇孙!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此抛头露面,万一被那些心怀怨望的漏网之鱼,或者别有用心的宵小之辈窥得机会……”
朱标立刻躬身:“父皇所虑极是!儿臣方才听闻时,亦是心惊肉跳!允熥才干卓绝,实乃我大明之福,正因如此,更不容有失!”
朱元璋决断道:“不能再由着他性子胡闹了!贺景!”
“卑职在!”
“即刻返回溧水,传朕口谕,命允熥速速回京!那些已羁押的贪官污吏,自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派人前往审理定谳,不必他再亲力亲为!”
贺景面露难色,叩首道:
“陛下明鉴!非是卑职推诿,三殿下心志极为坚定,行事自有章法。他若认为溧水之事未毕,仅凭卑职空口白牙去传旨……恐怕、恐怕难以请动殿下啊!”
他可是亲眼见过朱允熥是如何对付柴文正的,那份威势和主见,岂是他一个侍卫能轻易动摇的?
朱标也深知这个儿子的倔强,皱着眉道:“父皇,贺景所言,不无道理。允熥兴致正高,下旨强召,他肯定不依。”
朱元璋沉吟片刻,突然说道:
“标儿,你即刻安排,轻车简从,咱父子二人亲自到溧水县走一遭!
看看这小子到底把那里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也顺便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给咱拎回来!”
此言一出,朱标吃了一惊。父子同时离京,亲赴一个小县城,这?合适吗?
朱元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要思虑的太多,赶紧安排,后天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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