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里静悄悄。
朱允熥一脚踏入,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往常此处虽也肃穆庄严,但总有官员低语、书吏走动,透着一股忙碌的生气。可今日,空气里却像是灌了铅,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
他定了定神,想起自己如今是奉了皇祖父明旨,名正言顺来辅政的,腰板不由得挺直了些,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目光一扫,殿内情形尽收眼底。
父王朱标端坐于主位之上,脸色异常阴沉。
左边上首是信国公汤和,老将军须发皆白,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的地板,仿佛要看出个洞来。
其下首是武定侯郭英,面色凝重,嘴唇紧抿。
右边则是曹国公李景隆,这位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潇洒倜傥的年轻公爵,此刻也收敛了神色,只是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兵部尚书茹瑺坐在更下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书。
“好家伙,五军府的头面人物和兵部堂官齐聚于此……”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出了多大的乱子?”
他不敢怠慢,快步走到朱标身侧,微微躬身,低声道:“父王。”
朱标抬眼看了看他,用眼神示意他站在身旁。
朱允熥刚站定,茹瑺便站起身,将手中文书双手呈上,声音发颤:
“太子殿下!兵部刚接到福建六百里加急!倭寇…倭寇前日深夜突袭厦门!岛上军民…一千四百余人罹难!老弱妇孺…皆未放过!现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砰!
朱标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撮尔小国!安敢欺我天朝!简直…岂有此理!”
他转向汤和:“信国公!你总督东南海防多年,倭患年年剿,岁岁防!为何还会有此等惨剧?一千四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就没了,东南半壁惶恐!”
汤和深深一躬:
“殿下息怒…老臣无能。只是…自我朝海禁以来,倭寇虽稍敛行迹,却从未根除。沿海防线自山东至福建,绵延数千里,倭寇乘船而来,呼啸而去,行踪飘忽不定,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朱标又扫向李景隆:“曹国公,你有何见解?”
李景隆赶紧站起。他哪里懂得海防,脑子里飞快转了几圈,只得硬着头皮道:
“殿下,倭寇着实可恨!臣以为,当严令沿海各卫所加强戒备,多派哨探,定叫彼辈有来无回!”
话说得响亮,却空洞无物。朱标未置可否,看向郭英。
郭英倒是实在,起身拱手坦言:
“殿下,末将多年在北地征战,于步战、骑战尚可,这海防之事…实非所长,不敢妄言。”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一种无力感弥漫开来。
敌人就在海上,看得见,打不着,偶尔扑上来咬一口便是血肉模糊,这仗如何打?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侍立的朱允熥开口了:
“父王,既然倭寇狡黠难防,诸位公侯又苦无良策。何不请凉国公前来一问?”
此话一出,数道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凉国公蓝玉!那可是当朝第一悍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蒙古人称之为“蓝疯子”!
朱标毫不迟疑,立即对殿外吩咐:“速传凉国公蓝玉文华殿议事!”
命令层层传下。
等待的时间里,文华殿的气氛愈发微妙。汤和依旧沉默,李景隆眼神闪烁,郭英面无表情,茹常则不时焦急望向殿外。
未过太久,殿外传来沉重脚步声。
蓝玉大步走入,虽深居简出多时,但那沙场磨砺出的悍厉之气丝毫未减。
“臣,蓝玉,参见太子殿下!”
他抱拳行礼,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在朱允熥身上稍作停顿,轻轻点了点头。
朱标抬手虚扶,直入主题,“福建急报,倭寇屠我厦门岛军民一千四百余人,猖狂至极!召你来,便是要听听你的看法。”
蓝玉站直身体,冷声道:
“殿下!这有何好问的?海防海防,只防不攻,便是挨打的乌龟壳!”
他声调陡然提高:
“倭寇何以敢来?正是因他们知道我只会缩在岸上干等!几千里海防线,如何防?防得住么?今日打这里,明日抢那里,我永远慢他一步!”
蓝玉目光扫过汤和,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一味防守,看似省事,实是钝刀子割肉,最耗国力!两军对垒,气势为先!一味示弱,敌气焰自然嚣张,我士气必然低落!
此消彼涨,这仗还没开打,便己经先输一半!当年李大将军主持东南海防,可没这么窝囊过,可惜英年早逝了!”
汤和老脸瞬间涨红,硬是忍下未驳。
朱允熥轻咳一声,看向蓝玉:“凉国公之意,是以攻代守,主动出击,方能扭转颓势?”
他不给蓝玉继续阴阳汤和的机会,紧接着说道:
“信国公经营海防多年,为国操劳,其中艰难曲折,非亲历者不能体会。
过去之法,有成有败,成者当汲取经验,败者亦足为后戒。今日议事,是为寻求破敌良策,还请您就事论事,说说这以攻代守,具体该如何施行?”
汤和有些意外地看了朱允熥一眼,目光中感激一闪而过。
蓝玉愣了一下,看了看朱允熥,又偷瞥了一眼朱标,倒也顺着台阶下:
“皇太孙教训的是。以臣之意,便是必须打出去!组建精锐水师,不惜工本,造好船,架好炮,配足火器弹药,主动出海寻敌决战!”
“彼等倭寇,在海上也不是神仙,总要靠岸补给粮食淡。只要能找到其巢穴,必然能连窝端掉!唯有将他打疼,打怕,方知我大明天威不可犯!“
“汉武帝有言,寇可往,我亦可往。许他倭奴侵扰大明,就不许我大明踏碎倭岛?这是何道理?”
朱标听着,眼神一亮。蓝玉话虽粗豪,却直指核心,正合他心中难以宣泄的怒火。
“好!凉国公此言,甚合孤意!被动挨打,绝非长久之计!凉国公,孤命你牵头,会同五军府、兵部,尽快拟出一套清剿倭寇的方略来!要快!”
“臣,领命!”蓝玉抱拳。
朱标又看向茹瑺:“兵部即刻行文福建都司,妥善安置遇难百姓遗骸,加强沿海戒备,绝不可再让倭寇钻了空子!”
“是,殿下!”
最后,朱标对侍立太监吩咐:“令谕户部,即刻拨银厚恤厦门岛死难者家属,助其重建家园,暂且…可允他们离岛避祸。”
命令一道道发出,文华殿重现忙碌,只是这忙碌中已带上肃杀兵戈之气。
众人领命,躬身退去。
朱标坐于宽大御案后,以手扶额,闭目凝神。厦门岛的鲜血与哭嚎,东南海疆的万里波涛,倭寇的狡黠残忍,庙堂上错综的人心…千头万绪,压在心头。
一阵轻微脚步靠近。朱允熥端来一盏新沏热茶,小心放在他手边。
朱标看了儿子一眼,端起茶盏,饮了几口。
殿外再传脚步,只见凉国公蓝玉去而复返。
朱标略显意外,放下茶盏:“凉国公,还有何事?”
蓝玉在御阶前站定,抱拳一礼:
“殿下,要平倭,首重用人!汤和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臣举荐傅友德!威望足以服众,资历足以统军,性情沉稳,攻守兼备。由他出镇东南,总督平倭事宜,必能震慑宵小,扭转颓势!”
朱标缓缓点头:“傅友德…确是好人选。孤会向父皇转述。”
蓝玉再次拱手:
“谢殿下。臣还有一言。对付倭寇,要么不动,动则必杀!绝不可行添油战术,徒耗国力。当整合沿海诸省之力,自北而南,构筑铁壁合围,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其连根拔起,方可永绝后患!”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空旷大殿中回荡。
朱标凝视蓝玉,郑重道:“孤知道了。”
蓝玉却未退下,反上前一步,凑近低语:“太子,许久不见,臣看殿下清减了些,您可得千万保重身体。”
朱标应道:“孤知道了。你先去忙,与傅友德等人好生商议,拟份切实缜密的计划来,孤也好及时向父皇禀报。”
蓝玉这才躬身应下,转身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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