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吏部选定两个县。
朱允炆被派往岩岫县,而朱允熥则被指派到了的溧水县。
这两个县皆属应天府管辖,离南京城不算太远。
但溧水多山地,田亩相对贫瘠,政务更为繁杂,正合了朱元璋让皇孙体验“民间疾苦”的初衷。
两位吏部侍郎亲自出马,分别护送两位皇孙上任,这本身就是极不寻常的信号。
马车在略显冷清的县衙前停稳。
朱允熥撩开车帘,只见青砖垒砌的围墙已有几处斑驳,黑漆大门上的铜环也暗沉无光,门楣上“溧水县衙”的牌匾倒是擦得干净。
县令柴文正一早接到驿丞飞马传来的消息。
说吏部右侍郎大人即刻便到,吓得他魂飞魄散,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劳动侍郎亲临。
他慌忙召集三班衙役,敞开中门,自己则穿戴整齐,战战兢兢候在县衙外。
远远看见侍郎的仪仗,柴文正腿肚子转筋。
待车马停稳,他小跑上前,扑通跪倒:“下官溧水县令柴文正,恭迎部堂大人!”
吏部侍郎下了车,侧身让出身后一个穿着寻常青色布袍、面容尚带稚气的少年。
柴文正偷眼一瞧,心中疑窦丛生:
这少年是谁?看年纪不过十几岁,面容白皙,气质与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
更奇怪的是,眉宇间竟无半分对侍郎的敬重。
侍郎开口:
“柴县令,这位是……是、是朱通公子。从今日起,由他暂代溧水县令一职,处理县内一切政务。”
柴文正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暂代县令?一个半大孩子?
他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只听侍郎继续道:
“你即刻将一应印信、文书、账册、刑名卷宗,悉数移交给朱公子。交接完毕之后,你便回家歇养半年,俸禄照发。期间需随传随到,听明白了吗?”
“下……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柴文正磕头如捣蒜,心里却已乱成一锅粥。
回家歇养?
这分明是停职审查的前兆!
可这朱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吏部侍郎亲自来为他铺路,甚至不惜将自己这个现任县令直接撵走?
他不敢多问,躬身将侍郎和那位神秘的“朱公子”请向二堂。
一行人穿过前院,朱允熥跟在侍郎身后,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侧。
几个穿着号衣的衙役靠墙垂手而立,看似恭顺,眼神却在他身上飞快地逡巡。
当朱允熥的目光与其中一个年长衙役对上时,那人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珍宝。
朱允熥心中了然,这些地头蛇,此刻都在掂量他这个“娃娃官”的分量。
接下来的交接过程,对朱允熥而言,简直是听天书。
柴文正抱着厚厚的账册和卷宗,小心翼翼地讲解:
“公子,这是本县近年来的钱粮册,
这是户房登记的丁口黄册,
这是刑房积压的案卷,
这是工房关于河堤修缮的呈文……”
他专挑些冠冕堂皇的话说。
什么“仰赖皇恩,风调雨顺”,
什么“士民安堵,讼简刑清”。
对于钱粮具体的征收细节、
刑案中的人情关节、
以及地方豪绅与衙役胥吏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
却含糊其辞,一带而过。
朱允熥努力想记住一些关键,但那些枯燥的数字、陌生的地名、复杂的人名关系网,让他头晕目眩。
他只能强作镇定,偶尔问一句:“去年的秋粮,为何还有这许多拖欠?”
柴文正立刻苦着脸道:
“回公子,去年收成不佳,有些乡民实在艰难,下官……下官也是体恤民情,不忍催逼过甚啊。”
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他是个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
朱允熥明知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吏部侍郎在一旁冷眼旁观,却也无意点破。
他的任务只是安全地将皇孙送到,并完成形式上的交接。
见主要印信文书都已过手,他便起身告辞:
“朱公子,此地事宜已了,下官还需回部复命,就此别过。望公子……好自为之。”
朱允熥点点头,心中更茫然。
送走了侍郎,空荡荡的二堂里,便只剩下他和眼神闪烁的柴文正,以及门外那些探头探脑的胥吏了。
见侍郎走了,柴文正心中稍安,但面对这位来历惊人的少年,他丝毫不敢怠慢,陪着笑道:
“公子一路劳顿,不如先到下官……哦不,是先到后衙歇息…县中事务繁杂,非一日之功,可徐徐图之。”
朱允熥端坐在榆木公案后,努力模仿着父王平日里处理政务时的神态,
“柴县令,歇养之前,有些事,你我还是说清楚为好。”
柴文正心里咯噔一下,腰弯得更低了:“公子请讲,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年轻,许多事不懂,”
朱允熥缓缓道:
“但皇……但家里长辈常教导,为政首在明字。这钱粮账目,看得我眼花;这刑名旧案,我也理不清头绪。这些都可以慢慢学。
我想知道,自我大明立国以来,陛下最恨的是什么?柴县令,你在地方为官多年,想必……比我更清楚吧?”
此话一出,柴文正冷汗瞬间下来:“下官……下官……”
朱允熥看他惶恐,继续敲打:
“我不管你之前是如何体恤民情,或是与地方士绅有何等往来。但今日,这溧水县的事,我要知道得明明白白。
你交割给我的,最好都是能见光的东西。将来我发现有什么‘徐徐图之’也图不明白的糊涂账……”
他学着父王训斥臣子时的语气,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那就不只是‘回家歇养’那么简单了。你,可明白?”
柴文正浑身一颤:“明……明白!下官明白!下官一定据实禀报,绝无隐瞒!”
此刻,他心中再无半分侥幸,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这个少年,绝非凡俗之辈!
他背后站着的,恐怕是能让他,乃至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的滔天权势!
朱允熥往椅背上靠了靠,吐出两个字:"说吧。“
话没落地,柴文正已跪倒,额头在地砖上磕出三声闷响:
"公子饶命啊!下官…下官全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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