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庙大殿依然朱门紧闭,朱允熥依旧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高大的殿宇将他衬得小小的?
朱椿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向前一步,弯下腰压低声音问:“今日在祖宗面前,你给叔父一句实话,为何偏偏是我?”
朱允熥回答得异常干脆:
“因为只有叔父才帮得了我爹,也只有叔父才愿意帮我爹。叔父如果袖手旁观,我爹就是死路一条,我也是死路一条。我不信叔父狠得下心。”
这话直白如刀,让朱椿心头刺痛。
他问道:“你那么多叔父,比我强的人多的是…"
朱允熥毫不客气打断,"叔父别光说多的是,倒是说一个出来呀?“
朱椿还真被问住了。
老二荒唐透顶,老三、老四镇守北疆,老五整天研究医理……
“你六叔楚王朱桢,镇守武昌,军功赫赫,能文能武。岂不比我一介文人更合适?你为何舍他而选我?”
朱允熥露出冷冽的笑意:“叔父,您是真看不明白,还是在故意考问侄儿?”
朱椿问道:“此话怎讲?起来说话。“
朱允熥依言站起,字字如银珠落在玉盘:
“六叔是国之利剑不假,但锋芒毕露,能御外敌,自然也能伤及执剑之人。他若留在中枢,辅佐一位病弱的太子,与一位年少的皇孙…“
“您觉得,朝野内外,天下藩王,是会赞他忠心可嘉,还是会疑他想当第二个李世民?”
“慎言!”朱椿脸色骤变。
朱允熥毫不退让,“侄儿绝非危言耸听,而是人心如此,不得不防!六叔留京,非但不能稳固国本,反而有可能成为动摇国本的祸源!”
“如今父王身边缺的,不是斩将夺旗的猛将,而是一味能调和百药,稳固根基的甘草。”
“而您,就是这味独一无二的甘草。您性情温润,在诸王中人缘极佳;您更是蓝大将军的快婿,与勋贵武将渊源深厚。”
“最关键的是,您还与方孝孺等清流文臣颇有交情。侄儿生下来就带着武勋的烙印。若有您在中间转圜、调和,许多针尖对麦芒的僵局,便可迎刃而解。”
最后,他掷地有声,做最终的陈述:
“您与父王手足情深,您深得皇祖宠爱,您无震主之忧,您有人和之利!试问,大明还有谁,比您更适合辅佐父王,稳定大局?”
一番话层层递进,将利害、情分、时局剖析得清晰透彻。
朱椿怔了怔,几乎是脱口而出:“方才这番话,是谁教你的?是皇祖?还是父王?”
朱允熥嘴巴一瘪,似乎下一刻就会哭出声来:“叔父怎么会这么想?这里是祖庙,侄儿岂敢欺瞒叔父?若非救父心切,何至于在此地跪求叔父!”
看着他眼中的坦荡和委屈,朱椿更加疑惑了。
不是父皇,也不是大哥,难道……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此儿见识胆略,已非聪慧二字可以形容,心智深得让人心惊。
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朱椿背着手,缓缓踱了几步,在皇明列祖的巨幅牌匾下停住。
他仰着头,目光仿佛要穿透屋顶,看清楚大明风雨莫测的未来。
朱允熥没有再催促,既然种子已经撒下,那就静待发芽,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良久,朱椿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允熥啊,就算叔父想留下来,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啊。”
这一问就是莫大的突破!
朱允熥暗自庆幸,胸有成竹答道:
"叔父放心,侄儿一定会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您体体面面,光光彩彩留下。“
小孩子家家,口气不小!
朱椿没有再追问,重新望向森然肃穆的祖宗牌位。
脑海之中,两个声音激烈交锋。
一个在说:“朱椿!你疯了吗?今日你为情所动,明日一道弹劾,便是万劫不复!你是想做第二个刘安吗?”
另一个在说:“朱椿!大哥待你如父,如今他性命垂危,你竟要袖手旁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哥万一……这天下又会流多少血?“
心中天人交战,杀得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朱椿终于说道:“允熥,你是个好孩子。今日之事,容叔父好生思量一番。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
朱允熥赶紧恭敬答道:“侄儿明白,静候叔父佳音。”
叔侄俩一前一后走出祖庙,沉重的朱门再次合拢。
从祖庙回来,朱椿心绪难平。
他没有回乾清宫,而是径直来到了母亲郭惠妃的寝宫。
“大哥!”
刚踏进宫门,一个身影就炮弹似的冲了过来,正是幼弟朱橞。
朱椿笑着摸了摸朱橞的头:“都是要就藩的亲王了,怎么还这般毛躁?吓了哥一大跳。”
郭惠妃闻声从内室出来,脸上立刻漾满了笑意。朱椿顺势扶着母亲坐下。朱橞猴一样上窜下跳。
郭惠妃恼着脸念叨起来:“橞儿,你瞧瞧你哥多沉稳,再看看你,书也不好好读,整日就知道胡闹,何时才能让你父皇和娘省心?”
朱橞立刻撅起嘴,满脸不服。
朱椿笑着打圆场:“橞儿还小,贪玩些也是常情。允熥那孩子倒是沉稳,言行举止得体,学问也进益了不少。”
郭惠妃脸上满是赞赏:
“允熥那孩子真心不错。前些日子我身子不适,他天天跑来问安。你父皇把他当宝似的,衔在口里怕化了。”
朱橞也凑过来插话:“哥,要是换了允炆当太孙,我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幸好大哥把那个婢养的撵凤阳守祖坟去了……"
一听这话,郭惠妃顿时脸色煞白,厉声呵斥:“你这个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胡话?闭嘴!”
朱橞吓得一缩脖子,躲到朱椿身后。
朱椿立刻转身,沉下脸:“十九弟,慎言!这种话也是能浑说的?招惹多少是非?”
郭惠妃余怒未消,指着朱橞:“椿儿你看看,橞儿这般口无遮拦,将来不知道…唉!我死了都难闭眼!”
朱椿沉默片刻,拉着朱橞走到院中,苦口婆心教导: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以后开口说话前,先动动脑子!别有口无心,囫囵往外倒!记住没?天家贵胄,谨言慎行才能保身。“
朱橞满不在乎,“哥,允炆的确不是个东西……”
“闭嘴!”朱椿狠狠拧住他耳朵,“刚才的话,再敢讲一次,打断你的腿!”
朱橞瘪着嘴,不敢反驳。
朱椿看着弟弟可怜样,脸色又放和缓下来:“跟我说说允熥。”
朱橞眼睛一亮,“哥,允熥真挺好的!上回我射箭输了,被他赢了弹脑门,他都没使劲儿!“
"我们一块爬树掏鸟窝,被父皇逮住了,父皇脱了鞋板子要揍我,他说是他央求我爬的,结果挨了父皇十几鞋板子!”
他扯着朱椿的袖子:“他还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将来富贵与共。允炆最爱告刁状,连高炽那么老实的孩子也不放过,我们都讨厌他,没人跟他玩……”
朱橞喋喋不休地说着,朱椿静静听着。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大哥的病容,心头一股烦躁。
宫人已备好午膳,郭惠妃拉着朱椿的手。
“来,我儿,这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说着,亲自为他布菜,眼里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了。
朱椿正欲举箸,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夏福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先向郭惠妃行了一礼,随即笑容可掬说道:“蜀王殿下,太子爷请您东宫一叙。”
朱椿心头猛地一沉,心说,‘莫非允熥那孩子己经给大哥说了?应下不是,不应下也不是,真让人左右为难?’
朱橞笑容僵住了,胆怯地看向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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