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朱元璋这才缓缓开口:
标儿,你的话在理。允熥本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孙,咱早已下诏明发天下。允炆也去凤阳就藩了,没人能和允熥相争。只是开年就行册封大典,是否太急了?
朱标摇头:儿臣以为应当及早正式册封,不必再等。
见儿子一反常态地急切,朱元璋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你前些日子还说再等一两年,怎么突然就着急起来?究竟是什么缘故?
朱标答道:儿臣原本也没这么着急。但经历了老二这事后,越发觉得该早日确立第三代继承人。父皇请想,老二这一闹有多可惧。
儿臣监国十六年,遇到这样的弟弟尚且头疼。若是允熥资历不够,待父皇与儿臣百年之后,他如何镇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叔父和兄弟?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
这番话不似朱标平日所言。从前太子总说朱家兄弟是历代最齐心的,从不担心这些。今日却突然改了口风。
他忍不住问道:标儿,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咱说?
朱标答道:不是儿臣有话,是十一弟朱椿有话要禀报父皇。而且早立皇太孙这个建议,本就是朱椿向儿臣提出的。
这几日他天天在儿臣耳边念叨,说要早立皇太孙,以绝天下非分之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朱元璋语气颇有些愠怒:
"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一个宗人令,操这些瞎心干什么?胡闹!"
朱标忙替弟弟辩白:
父皇息怒。朱椿向来心思缜密,处事细腻。他既然如此坚持,必定有他的道理。可儿臣问他缘由,他却死活不肯明说,只说要当面禀明父皇。
朱元璋略一沉吟,便说道:既然老十一有话要跟咱说,那就传他进来。
不多时,朱椿来到殿内,恭恭敬敬向父兄施了礼,安安静静在朱标身边坐下。
朱元璋放下茶盏,笑眯眯看着朱椿:老十一,你近来总催着立太孙,到底在急什么?
朱椿垂首沉默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父皇可知道...十三弟在大同的事?
朱元璋道:“咱问你为啥催着你大哥册立允熥,你扯老十三干什么?这跟他有个屁的关系?”
朱椿道:“肯定有关系啊。我现在问您知不知道老十三的事,您先回答我。”
朱元璋舒展的眉头拧了起来,朱桂那厮本就不是盏省油的灯,怎么,他又惹什么祸了?
儿臣日前接到扬州盐运司密报...
朱椿看看父亲,又看看兄长,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双手呈上。
十三弟涉嫌将官盐私贩出关,怕是...流到了蒙古人手里。
朱元璋接过文书,却不展开:就为这个?
朱椿有些错愕:父皇向来明察秋毫,儿臣不信您对此事一无所知。边关诸王中,涉嫌此等勾当的,又何止十三弟一人?恐怕三哥、四哥他们...
闭嘴。朱元璋低喝一声打断他,你既然知道咱早已知情,为何偏要捅破?
朱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儿臣只是不能眼看着朱桂越陷越深!今日是盐,明日可能就是铁,后天会不会连军械都敢卖?
这等资敌之行,一旦开了头,哪里还收得住手?到时候不仅是朱桂自身难保,便是儿臣和朱橞也要受牵连!于公于私,于家于国,儿臣都不能知情不报啊…
说到最后,朱椿己经带着哭腔,不停地叩首。这段时间,他的内心一直处于天人交战。
朱元璋看了看朱标,然后苦笑一声:
朱椿,起来吧。咱知道你是个忠厚老实的孩子。要是你的兄弟子侄都像你这个样,何愁咱朱家不会兴旺发达。今天,咱就明白告诉你吧,这些事,咱早就知道...
朱椿脸上写满了困惑:儿臣实在不明白!父皇既然知道,为何一直隐而不发?这等资敌之行,难道就任由他们继续下去?
朱元璋将那份密函放回他手中:
你以为咱不想查?可查清了又如何?把他们都抓起来问罪?那北疆防线要靠谁来守?你读了一肚子书,连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不懂吗?
朱椿猛地提高声音:
儿臣不懂!父皇一边立下规矩严禁盐、铁、粮食、布匹、茶叶流入蒙古,一边又默许塞王向蒙古走私这些东西。父皇究竟为什么会这么自相矛盾?
朱元璋看向朱标:老大,你给老十一说说,这里头的道理。
朱标转向朱椿:十一弟,不是父皇自相矛盾,是有些事明知该管,却管不了。即便老三、老四、老十三不做这些,边关上自然有人会做。
他们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一己私利,麾下将士要养家,边镇运转要银钱,这里头的难处,你久在蜀地是不会明白的。
朱椿显得十分激动,大声说道:
"大哥!你还是太仁厚了!有父皇和你坐镇中枢,他们连资敌的罪名都不惧,将来会惧允熥吗?
到那时,岂不是各自占山为王,各行其是?二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正副钦差手持圣旨,他都敢抗旨不遵。以此观之,该早早册立允熥,让他多历练养望!"
朱元璋突然明白了。
朱椿莫名其妙从册立允熥,扯到朱桂私卖盐引,又扯到朱棡和朱棣身上,原来是这么一路想来的!
有道理吗?似乎很牵强,又似乎颇有几分道理。
朱元璋本想着和朱椿好好掰扯这事的,却忽有一股无名火顶到胸口。
他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勃然大怒道:
"朱椿!我看你今天是铁了心胡言乱语!诸王守边是咱定的国之大计!你一个秀才懂什么?也敢妄加议论?咱当初留你在南京时,是怎么跟你说的?全忘了?“
朱椿脸上毫无惧色,辩白道:
“父皇,儿臣也是朱家一份子,既然发现了这么大的隐患,就不能为了自保而装聋作哑。为子孙后代计,父皇和大哥也不应该讳疾忌医!"
从前乖巧懂事的蜀秀才,摇身一变,成了乱轰一气的虎墩炮,
朱元璋起先是愕然,现在是恼羞成怒,啐了一口,别过脸去:
“又一个读书读傻了纸上谈兵的!秦汉隋唐,几千年都禁不了的事,你蜀秀才禁得了?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眼见弟弟和父亲起了激烈的争执,朱标耐心解释道:
朱椿,许多事不是不想做,而是压根做不到。莫非你以为换一批人就能杜绝此事?其实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这些事大哥早就知道,之所以默许,完全就是因为形势比人强。
你不妨想想,从嘉峪关到山海关,万里边防线,如何禁得住?真要严查,耗费的银钱、动用的兵力,怕是比这些走私的损失还要大得多。
朱椿怔住了:难道就任由他们...
朱标轻轻摇头:只要不太过分,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维系边镇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边关前线不比腹里州县,一举一动都必须异常谨慎。
朱椿看看手中薄薄的密函,再看看神色各异的父兄,胸中顿时巨浪翻涌。
鼓足勇气揭穿一个惊天黑幕,父兄却早已知情,原来世事并非黑白分明,而是灰蒙蒙一片。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朱元璋脸上的怒容渐渐散去,看了看垂首不语的朱标,最终落在朱椿身上。
“老十一,既然你大哥提议早立允熥,你也是这个意思,那便这么定了吧。”
“啊?”朱椿有些难以置信。
朱元璋不再看他,自顾自地说道:
“开年就着手准备册封大典。你是亲王,又掌着宗人府,这事就由你牵头,会同礼部、翰林院去办。给咱办得体面些,莫要堕了咱朱家的脸面。”
朱椿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父皇终究没有采纳他彻查边贸的谏言,这让他胸口发闷。
然而,一股暖意旋即冲散了这份郁结,父皇终究听进去了他最核心的恳求。
允熥能早定名分,大哥能了却一桩心事,朱家江山能多一分安稳,自己这一番据理力争,总算不是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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