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阁。
主殿之内，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
数根雕龙画凤的巨柱支撑着高不见顶的穹顶，名贵的异兽油脂在灯盏中燃烧，投下昏黄的光，却驱不散殿内的阴冷。
丹阳阁长老孙淼跪在大殿中央，曾经的倨傲荡然无存。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向高踞宝座之上的阁主孙天华，汇报着他在青云宗的所见所闻。
“阁主，那……那不是炼丹，那是妖术！”
“他们不用丹炉，用的是一种叫做反应炉的铁罐子。”
“无需控火，无需法诀，丹药就自己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滚出来，每一颗都……都是上品。”
孙淼的描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击着在场所有丹阳阁长老的心。
他们是东荒最正统、最尊贵的炼丹师。
炼丹，对他们而言是艺术，是道，是数百年经验与天赋的结晶。
而孙淼口中的青云宗，却将这门神圣的技艺，变成了一种……粗鄙的、可以批量复制的工匠活计。
“一炉十二颗，十二炉齐开，一个时辰，一百四十四颗上品凝血丹。”
“弟子……弟子输得体无完肤。”
孙淼说到最后，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不住地抽动。
一名脾气火爆的红脸长老终于按捺不住，站了出来。
“胡言乱语！”
“孙淼，我看你是被那青云宗的小子吓破了胆，在这里妖言惑众！”
“什么反应炉，什么自动化，简直是对丹道最大的亵渎！”
立刻有几名长老附和。
“不错，定是用了什么催生邪法，透支药材本源，此等丹药，久服必损根基！”
“我丹阳阁屹立东荒数千年，岂容一个末流宗门如此羞辱！”
大殿内群情激愤。
高座之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丹阳阁阁主孙天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身着一袭金丝滚边的华贵丹师袍，面容清癯，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
可此刻，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中，却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孙淼，而是扫视着殿内激动的众长老。
“都说完了？”
他淡淡开口，三个字，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孙天华站起身，缓缓踱步。
“你们只看到了羞辱，看到了亵渎。”
“我看到的，是威胁。”
“是足以颠覆我丹阳阁根基的，致命威胁。”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如果，他们的丹药没有问题呢？”
“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一种，远超我们的、更高效的炼丹之法呢？”
这个问题，让所有长老都沉默了。
孙天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众人。
“一个月，青云宗的丹药就能抢占坊市三成低阶丹药的份额。”
“一年呢？”
“十年呢？”
“到那时，东荒还有谁，会记得我们丹阳阁？”
红脸长老不服气地低声道。
“阁主，那我们就集结力量，灭了那青云宗！夺了他的邪法！”
孙天华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蠢货。”
孙天华的嗤笑声，在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停下脚步，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三岁孩童。
“灭了青云宗？夺了他的邪法？说得轻巧。”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个叫嚣的红脸长老面前轻轻摇了摇。
“王长老，你告诉我，你怎么夺？
派人冲进去，把那个叫林尘的小子的脑袋撬开，把他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吗？”
“还是说，你觉得那种‘反应炉’，你搬回来就能用？
我告诉你，那种东西的核心不是炉子，是炉子背后的一整套东西！
你搬回来的，只会是一堆废铁！”
红脸的王长老被噎得满脸通红，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被阁主训斥，而是那点可怜的智商被放在火上烤。
孙天华的语气陡然转冷，森然的寒意让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环视一周，每一个与他对视的长老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直接开战？
以我丹阳阁之名，浩浩荡荡地去攻打一个刚刚有点起色的末流宗门？”
孙天华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讥讽。
“那我们成什么了？仗势欺人的恶霸？还是因为嫉妒而发疯的疯狗？东荒的修士会怎么看我们？
他们不会觉得我们正义，只会同情那个青云宗，会把那个林尘，当成一个被我们这些老东西联手欺压的、悲情的绝世天才！”
“蠢，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一甩袖袍，重新走回宝座。
缓缓坐下，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的“笃、笃”声。
“战争，是要打的。但不是这么打。”
孙天华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在勾勒一盘血腥的棋局。
“我们要做的第一步，不是拔剑，是杀人诛心。”
“我们要让他臭，让他烂。
让他从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变成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我们要让整个东荒都相信，他的丹药是毒药，他的功法是邪法。”
“到那个时候……”
他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嘴角咧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我们再高举‘正义’的大旗，集结天下同道，应万众之请，去‘讨伐’他。”
“那不叫开战。”
“那叫替天行道。懂吗？”
他走到大殿边缘，看着外面丹阳阁恢弘的建筑群。
“我们丹阳阁最强大的武器，从来都不是修为，而是名望。”
“是整个东荒对我们丹道的‘信任’。”
“既然青云宗想从根子上挖我们的墙角，那我们就先毁了他的名声。”
孙天华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我命令。”
“动用我们所有的人脉和渠道，在整个东荒散布消息。”
“就说，青云宗的丹药，是魔丹。”
“是用搜刮生魂、透支地脉的邪法催生而成，长期服用，会污染灵力，断绝道途，最终化为没有神智的活尸。”
“把话说得越难听越好，越恐怖越好。”
他又补充道。
“再联系黑水宗，天风谷，还有那些被青云宗丹药抢了生意的家族。”
“告诉他们，我丹阳阁要组建‘讨逆联盟’，共伐青云邪魔。”
“他们出人，我们出名。”
“我要让青云宗，在整个东荒，彻底声名狼藉。”
“我要让他们的坊市，再也卖不出去一颗丹药。”
“我要让他们宗门内部，都因为恐慌而分崩离析。”
“舆论的刀，有时候，比法宝的剑，更锋利。”
孙天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一场针对青云宗的、无形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仅仅三天。
青云宗在各大坊市的丹药铺，便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曾经门庭若市的店铺，如今门可罗雀。
偶尔有修士路过，也只是远远地指指点点，满脸的鄙夷与恐惧。
“看到没，那就是卖魔丹的青云宗店铺。”
“听说他们宗门出了个魔头，用活人炼丹，吃一颗就会变成活尸！”
“太可怕了，这种宗门，就该被正道联手铲除！”
负责店铺的青云宗弟子气得浑身发抖，冲出去想要理论。
“你们胡说！我们的丹药都是林师叔改良的，药效精纯，怎么会是魔丹！”
然而，他的辩解，只换来了更多的唾骂和嘲讽。
店铺的收入，一落千丈。
原本每日能为宗门带来数千灵石收入的丹药生意，如今连一枚下品灵石都卖不出去。
这股恐慌，很快从坊市蔓延回了青云宗内部。
议事大殿内，气氛凝重。
负责财务的长老拿着一本账簿，手都在抖。
“宗主，顶不住了！
宗门所有的开销，都指望着丹药收入。
如今收入断绝，我们库里的灵石，最多……最多只能再撑两个月！”
一名保守派长老立刻站了起来，痛心疾首。
“我早就说过！
过度依赖那些奇技淫巧，终将酿成大祸！
看看现在，我青云宗数百年的清誉，毁于一旦啊！”
宗门内，人心惶惶。
弟子们走在路上，都觉得别的宗门修士看自己的眼光不对。
一些新入门的弟子，甚至开始偷偷议论。
“林师叔……他研究的，不会真的是魔道之法吧？”
“不然，丹阳阁那种大宗门，怎么会亲自下场指认我们？”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宗主和太上长老坐在大殿之上，皆是一筹莫展。
他们当然相信林尘。
可信任，无法变成灵石，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就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刻，林尘从他的实验室中走了出来。
宗主亲自将所有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林尘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青阳子急切地问道。
“林尘，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发布一个声明，或者公开炼丹过程，向整个东荒解释清楚？”
林尘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宗主。
“解释？”
“对一群已经选择相信谎言的人解释？”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宗主，信任，从来不是靠解释得来的。”
“当我们的力量，强大到让整个东荒都必须仰望的时候。我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真理。”
“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林尘走到大殿中央，伸出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幕。
光幕之上，浮现出一张无比繁杂、充满了狰狞美感的巨大阵法结构图。
“丹阳阁想用舆论和经济扼杀我们。”
“他们想跟我们玩游戏。”
林尘的手指，点在了结构图最核心的四个点上。
“那我们就陪他们玩。”
“只不过，我们来制定规则。”
他的动作停下，抬头看向满脸震惊的宗主与太上长老。
“是时候，将原定的‘护山大阵升级计划’，提前了。”
“我要以一种最震撼的方式，向整个东荒，展示一下我们青云宗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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