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 年深秋,寒意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刺骨。对于地处淮河南岸的古城来说,这份寒意并非仅仅来自季节的更迭,更多的是源于长江下游不断传来的战报。
彼时,南京尚未沦陷,但淞沪会战的硝烟早已弥漫到这座千年古城的每一个角落,恐慌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
陈孝斌告别英子一家后,踏上了去县城的路。渴了,他就在小路边的池塘里捧一口清凉的水喝;饿了,就啃两口英子妈烙的饼。
路上,逃难的人有增无减。
随着逃难人流,他竟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怀抱个男婴,左右胳膊上各挎着一个包袱,蹒跚着脚步疲惫地向前走着。
她的身后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边走边哭,那女孩极力地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娘的衣角,可几次都抓空了,显然,逃难的孩子已没力气了,想要靠娘的夜角拉着,让脚步能够跟娘。
女孩哭着,喊着娘,那声音越来越大,以致于撕心裂肺。
陈孝斌想,“孩子的爹呢?娘为什么不等等孩子?”
还没等他想完,只听“扑通”一声,那声音仿佛是一块巨石落入水中,随后那女孩哭声也停止了。
周围的人被吓得愣住了,因为路边就有个小池塘,而那落水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哭喊的孩子。
而让她落水的正是她的娘,是她娘用脚把她踹下水的。周围的人看得很明白。
陈孝斌和两个中年男子准备下水救人,不料被她母亲阻止了。
那中年妇女带着哭腔:“大家都别救,求你们了,现在兵慌马乱,我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哪还能多养一个孩子。”
她的脸水满是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娘都这样说了,大家也只好作罢,继续向北,各自逃难去了。
陈孝斌的心里难受极了,是啊!这年头,人们个生死难料,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太阳渐渐退去了光华,慢慢西沉。西边际的彩霞红中透着紫,紫中泛着金黄,染了半边天,逃难的人流都被渡上了五彩的颜色。
前面就是县城了,往日里,寿县城墙下的石板路总是车水马龙,四乡八镇的农人、商贩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在城门洞里穿梭,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而今,这份有韵律的节奏被一种沉重的喧嚣所取代,喊声、孩子的啼哭声、车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人们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与焦虑。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从上海、苏州、南京一带侥幸逃出的学生和商人,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向守城的士兵和围观的民众诉说着日军的残暴和战争的惨烈。
很快,逃难的人流便如潮水般涌来,城门附近,挤满了想要进城的难民,他们拖家带口,肩挑背扛,带着简单的行囊,涌向县城,希望这座有着坚固城墙的古城能成为暂时的庇护所。
守城的军警虽尽力维持秩序,但面对这汹涌的人潮,也显得力不从心。城墙上的士兵,眼神警惕地望着远方,手中的步枪握得更紧了。
每一个从东边逃难而来的难民,带来的消息都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惶恐不安的人心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城门 “吱呀 —— 呀 ——” 地缓缓向内开启,沉重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一头苍老的巨兽终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刹那间,门外那片压抑了许久的人潮,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一股混杂着尘土、汗臭与绝望的气息,汹涌而入。
起初人流是试探性的涌动,紧接着便是彻底的爆发。男女老少,拖家带口,汇成一股浑浊的洪流。
他们衣衫褴褛,大多是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许多人的衣服已经撕裂,沾满了泥浆和不明污渍。枯黄的头发、肮脏的脸颊上,一双双眼睛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知前路的迷茫,更有对 “城内” 这两个字所抱有的最后一丝微弱希望。
茶馆酒肆里,往日高谈阔论的食客们,此刻聚集在一起,谈论的不再是生意经或家长里短,而是 “东洋鬼子打到哪里了?”“上海守不住了。”“南京怕是更危险!” 之类的话题。
城内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一些寺庙、会馆甚至废弃的房屋也挤满了难民,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恐慌之下,城内的百姓也开始为未知的将来做准备。粮行、油坊、米铺前,骤然排起了长队。人们不再像往常一样按需购买,而是尽可能地抢购、囤积粮食、食用油、盐巴等生活必需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兵荒马乱的,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成了街头巷尾流传最广的话语。
随之而来的便是物价的飞涨。平日里几文钱一斤的糙米,几天之内便翻了几番,即便如此,依旧供不应求。
一些商家趁机囤积居奇,甚至关门歇业,等待更高的价格。普通百姓看着日益空瘪的钱袋和不断上涨的物价,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偶有因抢购发生的口角甚至斗殴,更添了几分混乱。
信息的闭塞和战争的阴影,使得各种流言蜚语在城内迅速传播。
“听说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听说南京已经被围了,守不住了!”“
听说西边也不太平……” 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如同鬼魅般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
陈孝斌一路听着各种说词,紧赶慢赶,心中既有重逢的期盼,也有对娘和姐姐的隐隐不安。他只记得河奶奶说过一句,杂货铺在县城东街。
他一刻也不敢放慢脚步,一路朝着东街的方向摸去。越靠近东街,他的心就跳得越快。
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带着一丝寒意,每一次心跳都在这寂静的夜晚被无限放大。
陈孝斌握紧了手中的包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黑暗中,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终于,他随着人流到了东街。“姐姐的杂货店…… 在哪里?”
他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仔细辨认着,终于在三中大门的右边看到了一个门扁上书着“刘记杂货铺”。
只是那铺面的门紧闭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屋里微弱的烛光。
他几步冲到店铺门口,用力拍打着门板,嘶哑地喊着:“姐姐!娘!陈孝兰!你们在里面吗?我是孝斌!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带着一丝颤抖:“你…… 你是孝斌?”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见一位头发灰白、衣着水蓝色布衣的老妇人,正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地看着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娘!” 孝斌看清了老妇人的脸,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娘!他再也控制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娘,泪水夺眶而出,“娘!我可找到您了!姐姐呢?姐姐在哪里?”
娘被他抱住,先是一愣,随即也认出了他,老泪纵横:“斌子…… 我的儿…… 你怎么来了!
“来,孩子,进屋。还没吃吧?娘给你做饭。”
“娘,别忙活,我不饿,您歇着吧!”
历经千难万险,陈孝斌终于和母亲团圆了。
夜晚,古城笼罩在一片静寂之中。往日零星的灯火,如今也稀疏了许多。人们早早地关紧了门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城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一阵骚动,甚至有人会误以为是日军来了,惊呼着四散奔逃,直到确认是虚惊一场,才在喘息中带着更深的恐惧重新躺下。
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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