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铁皮门在身后合拢，将旧港永不停歇的腥咸海风与无处不在的窥视感短暂隔绝。逼仄的空间里，只有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晕，映照着陆沉毫无血色的脸，以及林溪指尖无法抑制的微颤。
老K录音笔里那句嘶吼——“他们在喂它！”——如同魔咒，在脑海中反复回响，与实验日志上陆振海清晰冷酷的签名交织，构成一幅令人胆寒的图景。曾经支撑她的“寻找真相”的信念，在“鼹鼠”被血祭的残酷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面用内脏涂抹、鲜血书写的墙，那个巨大的滴血眼瞳图腾，以及“沉默是金”四个扭曲的大字，不仅仅是警告，更是一种宣告——在这片被遗忘的锈蚀之地，好奇心即是原罪，言语会招致毁灭。
陆沉靠在锈迹斑斑的金属壁上，闭着眼，呼吸微弱。他肩胛处的伤口虽经紧急处理，不再流血，但布料下透出的青黑色阴影，昭示着黎琛那淬毒利刃的阴狠。林溪的共感能力像受损的天线，被动接收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剧痛、药物反应以及某种更深沉晦暗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以及对某个无法言说真相的巨大恐惧。
她拧开一瓶干净的饮用水，递过去。陆沉没有接，只是缓缓睁开眼，那双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旧港终年不散的阴霾。
“我们拿到证据了。”林溪的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将烧焦的日志残页和录音笔放在两人之间那个充当桌子的旧木箱上。“‘深潜者’项目，活体实验，陆振海的签名…还有‘鼹鼠’…” 她顿住，喉咙发紧，“他们杀人灭口，像处理掉一件废品。”
陆沉的视线落在那些证据上，瞳孔有瞬间的收缩，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在旧港，人命从来就不值钱。尤其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那什么是‘该知道的’？”林溪追问，压抑的情绪让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尖锐，“‘星尘号’的真相？你母亲的下落？还是我为什么会被卷进来，仅仅因为这该死的、能‘听’到那些声音的能力？” 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那里因持续不断的“低语”和过度使用共感而隐隐作痛，视觉边缘偶尔还会闪过瓷器裂纹般的细微光斑。
陆沉默然，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手指却有些不稳，试了几次才将烟点燃。
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灭，尼古丁的气息短暂驱散了空气里的霉味和血腥气。
“有些真相，林溪，”他吸了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过于俊朗却写满阴郁的侧脸，声音低沉得像从深海传来，“本身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知道得越多，陷得越深，直到…再也无法脱身。”
“就像‘鼹鼠’那样？”林溪感到一阵冰冷的愤怒，“用逃匿来让我们‘沉默’？”
“沉默是金。”陆沉重复着墙上的血字，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这是旧港的生存法则之一。要么闭嘴，融入这片锈海，要么…被它吞噬。”
“所以你选择沉默？对你叔叔的所作所为，对你母亲的遭遇…对所有这一切，都保持沉默？”林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共感能力让她清晰地捕捉到他内心深处那激烈挣扎的痛苦浪潮，这让她更加无法理解他的隐忍。
陆沉猛地抬头，眼中终于燃起一丝暗火：“你以为我这么多年在做什么？玩继承家业的过家家吗？” 他因动作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对抗‘深渊之眼’，对抗我叔叔…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林溪。需要力量，需要时机，需要…代价。”
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她，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而你，你的出现，你的能力，是一个变数，一个我无法完全掌控的意外。我将你卷入，最初…”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最终却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确实别有目的。但现在，我只希望你能活着离开旧港。”
“别有目的…”林溪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一点点沉下去。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近乎承认，那种被利用的钝痛依旧清晰。“因为我是什么‘共鸣者’？是你们实验记录里提到的‘钥匙’？”
陆沉没有否认，只是将烟蒂摁灭在铁皮墙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钥匙…”他低笑一声，带着无尽苍凉，“也许是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也许是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谁知道呢。”
安全屋外，隐约传来机动船驶过的马达声，还有几声模糊的犬吠。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危机从未远离。
林溪看着眼前这个矛盾的男人，精英的外表下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一边说着保护她的话，一边又将她推向更深的迷雾。信任如同风雨中飘摇的残烛，明灭不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些用生命换来的证据。“我不会沉默，陆沉。”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老K是，‘鼹鼠’也是。如果沉默的代价是让这些罪恶继续在阴影里滋生，那我宁愿选择发出声音，哪怕最后真的会被这片锈海吞噬。”
她拿起那本烧焦的实验日志，指尖拂过陆振海那个刺眼的签名。“你要继续在你的‘代价’和‘时机’里权衡，那是你的事。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查下去。”
陆沉凝视着她，昏暗的光线下，她苍白的脸上有一种瓷器般易碎又无比坚韧的光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活下去，”他重复道，声音沙哑，“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这时，林溪随身携带的那个老K留下的、经过加密处理的备用通讯器，屏幕突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一个极其短暂的坐标信号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林溪捕捉到了，共感能力让她对能量的细微变化异常敏感。
那信号，似乎指向旧港区更深处，那片连陆沉都讳莫如深、地图上标注为“远洋国际废弃污水处理中心”的区域——“鲎壳”仓库的方向。
她不动声色地将通讯器收回口袋，指尖触及那枚刻着鲸歌的银币，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沉默是金？不。
在这片被星尘阴影笼罩的锈蚀之港，总有一些声音，无法被永远埋葬。而她，决定去倾听，去追寻，哪怕前方是更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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